只要我存在

彻底放弃什么，这种生活离我已经很远很远了，我又是容易对很多东西产生兴趣的人，我的能力是找到万事万物与我的连结，只要我存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东西是完全与我不相关的，只要我看见了。真要说，就只是决定离开中国。

但它并不像今天的写作主题那样，是可以大声喊道“我不干了！”的时刻，我只是静悄悄地做了这个决定，然后告诉了亲近的人们，就开始进入漫长的等待期，煎熬，忍耐，它并不是一种解气和狂喜。

我所有的放弃，都是悄无声息地进行的，同时它伴随着新的选择，所以很多时候，其实我们不会去看自己放弃的部分。这样反过来说，我选择移民到另一个国家，是因为我放弃了中国——还是第一次。听起来好像中国极端的爱国主义者所讽刺的那样，但似乎就是事实，就是因为“我不干了”。

我最近在读朋友给我的日语教科书，用日语思考社会文化现象，其中提到移民所面临的问题，就是你来到一个新的社区，你在这里没有“社会关系资本”，你是孤独的。我觉得这些问题，伴随着移民而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又恰恰能够表明，当你选择离开一个熟悉的社区，你真正放弃的是什么。

有的人书写的就是这部分，关于放弃的、失去的，不可再恢复的一切，像是一首挽歌。但我的思维似乎不是这样的，那些涌入的东西更容易吸引我的注意，我的一生都是为了和新的东西产生连结，进而达成共存。

所以相比起“我不干了”，我常常感到的是“我想做这个”，我不是减少的，而是不断充盈的。

说回“放弃中国”，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呢，但我作为一个附属品，我真的能放弃我附属的国家吗，似乎也不是这样的。在这件事上，我能做的选择是极少极少的。就算是我搬到了另一个国家，另一个社区，也无法改变我过去曾属于某个社区的事实，我已经由此长成了，只是增加了一些，但不存在彻底的改头换面。

我很怀疑，人生中那些“我不想干了”的时刻，是否真的能够与过去一刀两断。比如一个画画的人，她放弃了艺术家的道路，但因为会画画，她做了商业设计师，做一切和画画有关的事，她其实根本逃不掉，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存在一个准备好了的场所，可以消除所有我们不想要的部分，保留一个绝对纯粹的空间。如果有那样的地方，我们很多人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吧。但我们如何面对下一次选择呢，当新的选择出现时，这个空间里旧的部分，我们想要抛弃的部分，就会变成不可估量的污染，使我们不得不离开。

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巨大的浪费，因为我们无法确保自己抛弃的那个空间，可以被他人利用，没有人的轨迹会和我们重合，所以就只是在这个宇宙间不停地浪费而已，而直到生命结束，宇宙中漂浮的都会是那些我们不想要的空气泡泡，我们曾对着它们大吼“我不干了”，然而在结束时，它们竟然全部出现在了眼前。

意识到自己成为一个大人以后，我就在做这样的事，不停地粘连过去放弃的东西，重新利用旧的梦想，也许这是徒劳的，它代表我将无法全身心投入到其中一件，无法获得专注的成功，但我不在乎，我的专注就是粘连自己的过去，它让我感觉再度完整。

2025 年 1 月 7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