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2010年代毛左的一次革命论与二次革命论,兼略谈今日中国的不断革命(原作于2013.1)

Infj幻琴(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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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本文节选自12年前的拙作《笔谈今日中国的不断革命与我对毛派的相关看法》,原作于2013年1月5日,署名“秋火”,原发表于新青年论坛。原文有不少废话以及过时的政治假设畅想、还有些对“阶斗中的暴力因素”过细的分析,但也有些有一定价值的对当时毛左内部有关革命战略问题的讨论的评论,所以我重新做了这篇节选,重拟标题。虽已尽量删简,节选后的正文仍有1.1万字。只有删简,没有改动任何意思。

原文仍在红中网上有个转载的版本(须蕃蔷:
redchinacn.net/porta...

决定重发此文时我才发现这个巧合:原作恰好写于十二年前的同一天:1月5日。所以这是天意吧?而我要重发此文的最初原因只是因为我最近在写一篇总结说明不断革命论的文章时,想到应该把这篇旧文翻出来作为我那篇总结说明的一个附注。

(Infj幻琴,整理、说明于2025年1月5日凌晨)


2011年初以来的突尼斯、埃及革命及其他北非中东人民革命运动,一度激发了万里之外的中国政治圈---包括广泛左翼圈子的议论,也引起了人们对革命阶段、革命战略等宏大严肃问题的重新讨论。最近一个月在毛派一些小圈子(马列毛论坛等)有关“今日中国将是一次革命还是二次革命”的争论,就是又一次这样的讨论(这场讨论也与前不久十8大以后人们对政改、民主前景等重大问题的幻想有关,讨论中的一次革命论者似乎着力在反驳那些对政改抱有幻想的人们)。其中某位毛派一次革命论者曾经就此问我有何看法,当时我觉得一时三言两语不好说清楚,就想过段时间写文说明。我也一直觉得这个讨论围绕的问题非常有意义,甚至对该争论以外的很多潜在读者都更有意义。


三言两语说清不断革命论

很多人听说托派有个出名的不断革命论——其实这不是托派、不是托洛茨基发明的理论,这理论最早而且最清晰的阐述者是20世纪初德国社民党左翼(罗莎·卢森堡属于这个左翼)的一位叫帕尔乌斯的人。在1905年革命中,托洛茨基欣喜地模仿了这位帕同志的论调,而后在1906年的《总结与前瞻》更加系统地提出了不断革命论。另外,在卢森堡的早期文献中,她也有过非常接近不断革命论的看法。把不断革命论归结到托洛茨基头上,可能是因为托氏在十月革命以前就最有系统地提出过它。

那不断革命论到底是讲啥的呢?按我理解,不断革命论一句话说清楚:

在20世纪资本帝国主义支配、勾结各国资产阶级以来,任何国家的一切民主革命任务、社会改良内容或者民族解放目标,只有在建立无产阶级政权的社会主义革命胜利后才能完成。

如果要进一步解释只需说一个关键:要完成任何的民主革命任务或民族解放任务,都不必经过一个专门的、独立的、非无产阶级专政的、需要工人阶级与某些资产阶级联合的、某种民主专政的阶段;如果这个阶段出现了,那只是说明无产阶级还无力独立自主地革命、需要加紧使力推翻那个欺世盗名的民主专政并直接争取无产阶级政权,或者甚至是无产阶级遭到了大规模流血和历史性失败的表现。那种认为有阶段的革命,历史上称为革命阶段论,也就是今天毛派里的二次革命论。


我感觉毛派一次革命论者其实会赞同不断革命论,但他们的理解割裂了……与……

如果我理解没错的话,毛派的一次革命论者认为,现在中国无产阶级不该争取影帝粉丝们向往的民主宪政,那完全是一条改良主义的歧途,应该按当年俄国那样的直接争取无产阶级专政的前途,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在我印象里,毛派一次革命论者花了很大精力去批判民主宪政的虚伪性,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极少谈到民主自由在今天中国的重大争取意义。这是他们最大的错误,或者说,这也许不是偶然的,他们只是满脑子想要无产阶级革命(这是好的,值得肯定的),却不懂得无产阶级革命包含的一些重大的、鲜活的内容,包括争取民主自由。

请注意,我正认为:把争取民主自由放在极为重要的位置上,并且强调只有通过无产阶级革命才能争取到,这正是不断革命论最有魅力的一面。但是毛派一次革命论者却只看到了民主宪政万恶的一面,却竟然割裂了争取民主自由的斗争与无产阶级革命的重大联系。

我说过:这也许不是偶然的。为什么呢?因为毛派在过去很长时间里对民主的看法,都是首先批判资产阶级民主的虚伪性,当人们攻击毛泽东时代的不民主时,许多毛派下意识的选择是为毛时代的专政辩护,当然还有很多毛派挖空心思地证明毛时代其实是多么民主,却很少有(虽然也有,但很少)毛派真诚地去反思毛时代客观存在的种种不民主,以及由此反思整个毛主义实践在民主自由方面的重大问题。

很多人尤其是毛派,在不断革命论与争取民主自由的关系问题上,存在着大量有意歪曲和无心误解。有的人以为,不断革命论者其实和自由派没啥区别,都是批评毛时代的不民主不自由,都把民主自由看得极为重要,都主张群众争取民主自由。但他们却似乎不知道:不断革命论者是强调只有无产阶级直接争取自己的政权的革命中,才能真正落实这些民主自由。

他们还似乎不知道:不断革命论同样批判资产阶级的民主宪政,真正理解这个理论的人不应该说“资产阶级的民主宪政也比今天河蟹的官僚专制好”,不应该从政治上肯定民主宪政制度。但是民主宪政这种制度,与民权(政治自由权利)这一系列权利是有区别的,不能划等号。有民主宪政的国家,例如英美,它们远远不等于充分实现和保障了民权(即政治自由权利),面对暴动的民众与和平示威的占领华尔街运动群众,这些民主宪政的警察也会粗暴侵犯民众的民权,以捍卫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我们批判虚伪的民主宪政,不等于说要连同政治自由权利也一起唾弃。那些向往民主宪政、向往英美民主的群众,不应该一棍子打死,只该告诉他:民主宪政是不行的,但是,但是更为重要的是,无产阶级革命决不排除争取民主自由的内容,而且同样非常重视这一内容,更通俗地说:只有人民群众在政治经济方面都当家做主了,才能真正地保障民权,而不是通过精英集团构建民主宪政。

然而毛派的一次革命论者完全不去做上述这类说明,完全不谈争取民主自由的重要意义以及它们与无产阶级革命的鲜活联系,反而对二次革命论者质问他们如何解决民主自由问题视若罔闻、置之不理,一味地只是说我们只要无产阶级革命、只要无产阶级革命、只要无产阶级革命。。。很难让人相信,这种一味强调无产阶级革命却不谈争取民主自由的斗争的论调,与过去那些官僚化的社会主义有什么实质区别。一次革命论者的最终结果,只会在真正的群众中很孤立。


毛派二次革命论者:改进了伪装

毛派的一次革命论者因为有上述割裂,所以本来应该是正确的论调,变得干瘪和无力,也让人怀疑他们对争取民主自由的群众斗争毫无兴趣。然而与他们形成对比的是,他们的论敌,即二次革命论者,却在多方面改进了对机会主义的伪装,在某些论述上也更有力、甚至更正确,看起来似乎更有欺骗性了。

(1)伪装之一:表面上肯定某种不断革命

说老实话,这是一个曾经令我吃惊的变化——早在这个讨论以前,就有一位著名毛派公开肯定表述过某种不断革命论。这位著名毛派今天才逐渐暴露了他一心想要在官僚资产阶级内部找到政治支柱的更真实想法(这其实正应了我对某同志说过的一句话:一个有政治立场的活动分子,他会赞同甚至公开表述什么激进革命理论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在实际的现实政治中会采取什么立场)。这位著名毛派正是今日红色中国网编辑之一李民骐(今注:此处是指李民骐以及他当时的同盟者张耀祖在2011年底以来大力公开支持bxl这个奉承笼络毛派的官僚资产阶级分子),他过去肯定地表述不断革命论的文章太长了,我懒得翻了,只需要指出他那个出名的笔名:程广胜。我猜想,也许是受他的影响,或者再加上受到其他理论环境变化的影响,越来越多毛派开始认可不断革命的思路。不过,显然相当一部分毛派只是表面上肯定不断革命,他们实际上还坚持着二次革命论。

在最近毛派的有关讨论中,正如一位毛派一次革命论者所评价的:清源是“一次革命论的皮,二次革命论的心”(简洁、犀利),也正如这位毛派一次革命论者所评价的:清源看似一次革命论者,但他想要联合其他小资产阶级的想法,却赢得了二次革命论者小李文采的赞同。


(2)伪装之二:公开强调争取民主自由的斗争

显然,毛派二次革命论者想通过这一包装,改变民众对毛派政治的不民主不自由之印象。教条化的一次革命论者却没有认识到,这正是二次革命论者的改进之处(机会主义改进了包装,因而更有吸引力)。二次革命论者通过强调争取民主自由的论述,不仅逐渐改变着形象,而且也因此与自由派逐渐地开始接近起来,更能够实行他们的主张:即在革命的第一阶段与部分“进步的”自由派资产阶级联合起来,去争取某种民主宪政或什么革命民主专政之类。

通过公开强调争取民主自由,与形象更为现代和阳光的自由派套近乎,从政治上看这其实是两件事。虽然效果上好像都是争取到更多有朝气的青年与渴望民主自由的民众。争取民主自由,远远不等于与自由派套近乎,但在传统的毛左(即一次革命论者)看来,这好像就是一回事,而且事实上的毛派二次革命论者就是那么做的。这可能是他们冷漠于争取民主自由的论述的原因之一。

看起来,毛派一次革命论者的业余时间挺多的,完全可以把更多时间精力放在研究争取民主自由的论述,以及适当关注今天中国统治阶级压制民权的众多案例上,这也会有助于打破机会主义者的民主自由论述。不过这个可能是一个暂时难以改变的根深蒂固的政治思维问题。相反,更多接触实际政治的毛派二次革命论者,更有心思和兴趣去谈论民主自由问题,更多地把自己包装成渴求民权的大众的代言人。这一点是值得继续关注的。


不断革命论在今天中国意味着什么

很简单,意味着今天中国无产阶级不需要任何一个专门独立的革命阶段,而需要直接争取自己政权(无产阶级政权)的革命运动。就只是针对今天中国的革命情形来说,这其实与毛派一次革命论是一样的。

如果细想一下究竟还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对今天中国的适用解读里,不断革命论比一次革命论更坚决、更彻底、毫无保留。为什么呢?因为毛派的理论太复杂了——万一中国在群众激烈斗争中出现了一个更加反动专制的政权,或者民族地区的尖锐斗争与全国群众运动混杂在一起,或者万一中国遭到外敌入侵,那么按照毛派理论,就极可能全都要变成二次革命论了,也就是说毛派将会主张先打倒这个政权、或者先赶跑外敌入侵,然后再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毛派的那些真诚革命者,为了达到他们迫切进行无产阶级革命的正确愿望,会更加费解、花更多心思去面对毛主义理论的巨大压力。因为这些情况一旦出现,只要按照毛主义理论,是很难得出一次革命论的。

而不断革命论在20世纪以后的今天,对所有这些情形的解决都是非常简洁的: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特殊的转变,都否决一切专门独立的革命阶段,都直接要求争取无产阶级政权,最重要的是在这一过程中,无产阶级会把争取民族自决、反对专制争取民主自由、争取一切社会改良都包括在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运动中,因为不断革命论者认为,所有这些民主改良任务,统统都只有无产阶级专政才能保障、才能真正落实实现。

如果一般的群众斗争触发了巨大的运动,那么真正按照不断革命论的做法,革命组织就要通过一些群众最为关切的诉求(例如争取独立工会、争取罢工自由、争取劳动平等、争取体面工资、以及争取各类民权的实现),作为一系列过渡的政治诉求(而不是一个专门、独立的革命阶段),通过这些诉求与当下群众斗争的结合,使得这些诉求深入到每一个重要的群众斗争中——它们都可能(虽然只是可能)引发大规模群众激化的持续运动——当这种运动真的爆发时,就顺势开始直接争取社会主义革命,更具体的做法就是不抱希望地要求统治政权立即实现每一个诉求,并且始终揭露该政权无法兑现这些诉求,在大规模群众运动中以这种揭露和批判,作为助燃剂和革命觉悟启发点,促使群众转向直接争取革命的立场。这就是不断革命论在今日中国所意味的。


毛派一次革命论与武装斗争和暴力革命论

另外,毛派还有一个似乎非常重要的观点值得一谈,它也是不断革命论者很有看法的一点。那就是毛派一直认为,区分是否革命的标志就是是否坚持无产阶级的武装斗争和暴力革命论。当毛派一次革命论者(毛左)试图批判毛右时也会拿出这个经典看法。比如一次革命论者左右开弓曾经这样谈到:

“历史证明,放弃枪杆子单纯指望靠议会道路、和平道路、改良道路、民主道路取得政权纯粹是痴心妄想。中国的解放战争节节胜利,请问白区人民的民主权利有何改善吗???丝毫没有,这一切必须要等到全国解放无产阶级掌握政权才能解决,……再回头看看八9孕动,这个被影帝粉丝行者所高度认同的运动,几乎完全遵从了行者的游荇戒律,不打不砸不抢,结果怎样呢???邓用坦克和子弹回应了人民的正义呼声。”

(引自其文“谈谈二次革命的有害性”:
mao.bu1917.info/bbs/...

我认为这是一个完全不得要领的批判方式,准确说是牛头不对马嘴的批判方式。因为二次革命论、阶段革命论者,逻辑上完全不等于放弃暴力革命论。现实中坚持暴力武装原则的二次革命论者大有人在,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左右开弓的这段话还有很多很不恰当的列举,使得他本来正确的观点,其论据却让人觉得错愕:在其论述中,中国革命的解放战争与白区的人民群众运动,都是争取自由解放的斗争,怎么就这样类比、对立起来了呢?况且白区人民难道不正是在奋起争取民主权利的斗争中才争取到蒋介石政权的一定让步了吗?(通过枪杆子争取未必更好,真正看力量对比到了哪种程度才谈得上枪杆子。)

左右开弓这段话那样说八9运动,我更不赞同,那次运动中人民的确没有拿起枪杆子保卫自己,但这不是运动失败的关键,这只是一个表面的观察。更本质的原因是人民根本还对当时的统治者抱有幻想,对“人民军队”抱有特别大的幻想,这才是根本原因,如果当时没有人经过艰苦政治工作去清除这种幻想,反而有一群人不由分说地直接拿起枪杆子冲进群众中,那反倒还很有可能被真诚的市民群众当作破坏者赶出运动呢!

在我所理解的革命马克思主义看来,是否在群众中出现了枪杆子和子弹,都不能决定革命的性质。一场改良主义运动,也完全可能是武装的,比如普拉昌达的武装斗争运动,比如20世纪众多的小资民族解放武装斗争运动(如拉美的桑地诺民族解放运动)。顺便说一个有趣的事实:在二战后一段时期,拉美的一些国家里,所有激进派别,不管托派、毛派还是其他小资改良派,都有自己的武装。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并且与群众结合,从来、根本就不能说明阶级革命性质。列宁派在1917年俄国革命中,直到1917年9月之前,还没有任何自己的武装,甚至根本不曾想过为了与统治阶级斗争要拥有自己的武装队伍,甚至列宁一度想过要争取和平的革命、还专门论述过。

在我所理解的革命马克思主义看来,枪杆子因素不是革命的决定因素,不是决定阶级革命性质的因素,甚至也不是绝对必要的革命因素,它只是阶级力量对比的一部分。阶级斗争的某些时候,阶级力量对比的关键,的确部分取决于枪杆子的的对比(例如在国共对峙的解放战争时期,毛泽东在文章中对国共兵力变化的统计,是有较大意义的),但是到底还是取决于群众运动的壮大和兴衰。

群众运动的发展,与枪杆子力量,远远不是一回事。中国革命从1927年开始拿起枪杆子,但真正开始有实质的较大局面变化是在抗战的开始以及结束以后。为什么?在抗战开始时,大约在1937-38年的时候,由于抗日热情和当时的民族危亡局面,中国国内兴起过一阵大规模的群众运动,这正是共产党考虑想要与国民党合作的真正历史背景(至于这场合作的政治评判另当别论)。在抗战过程中,共军的确取得较大发展,但是相比国民党势力其实仍然还是很弱小,在众多军阀和在野武装割据势力中也不是唯一威胁南京的势力,但真正的转机是1945年日本投降后,在相对的政治真空和空前的和平民主希望中,华北等许多地区的民众一度有过人民自治运动以及反对蒋独裁的运动(因为蒋军在日本跑掉后大规模地抢占曾经失守的地区,这引起了许多民众的强烈反感),正是1945-46年这些大规模的群众运动兴起,才给了共党一个真正的转变良机。这也正是共党进行重庆谈判、半作秀的国共合作和联合政府倡议等政治举措的真正历史背景(至于这些活动的政治评判另当别论)。我记得老毛当时也说过想通过重庆谈判唤醒人民之类,如果离开了当时全国群众运动兴起的大背景,那就完全无法理解老毛的话了。同样,1948年白区的反独裁、反对美军和后来的反饥饿等民主运动也激发了新一轮全国性的大规模群众运动,这场运动大大加速了共军的革命目标,毛泽东承认这是他之前意想不到的(毛在公开文章中提到过,毛选中有,我懒得注释了)。

在阶级斗争暂时处于隐形状态的日常时期,我们总以为是统治阶级的枪杆子才威慑、压制住了无产阶级的反抗。其实那只是一个表面观察,真正原因是无产阶级还没有大规模有组织地起来斗争。在阶级斗争的更多时候,枪杆子完全不具有决定性,甚至在阶级力量对比急剧倾向无产阶级方面的时候,统治阶级如果在此时用枪杆子,只会加速它的崩溃。因为枪杆子只是多种阶级力量之中的一种,相当于在阶级斗争天平中的一个砝码,而这个砝码与其他砝码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刺激性特别强(暴力带来的鲜血总是非常刺激人们的眼睛与心灵),在统治阶级大势已去、或者急剧地去势的情况下,把一个刺激性非常强的砝码施加到已经很不利于自己的天平转变中,这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举。

总之,群众运动与阶级力量对比是一个复杂的动态因素,需要认真研究,革命的胜败真正是决定于群众运动的兴衰。枪杆子从来都只是一个辅助性的因素,即使有时这个因素非常重要,但仍然只是辅助性的角色,它根本没有任何独立的作用,它的作用完全从属于群众运动所导致的整个阶级力量对比的转变。今天的一些毛左试图通过强调枪杆子批判二次革命论者,更是一个不得要领的批判方式。


浅谈中国政局的加深转变与毛派运动的深刻困境

新世纪以来的毛派虽然经历了较多的自我革新(包括前面我说的强调民主自由、某种程度地肯定不断革命、再加上08年以来越来越多毛派批判民族主义,我记得有的毛左还颇为自豪地说菲律宾毛派已经认可了同性恋的权利),但是随着中国政局的加深转变,毛派却正在陷入更深的困境,真诚倾向直接争取无产阶级政权目标的那些毛左,将陷入更大的理论无力状况。

很早以前我把整个毛派分成毛左和毛右,这一点似乎常常让新生代的毛左青年感到可笑,因为他们觉得我所说的主流毛派都不是毛派,只有他们才属于毛派,而毛派就是真正的革命派,没有什么毛左毛右之分。他们还认为,主流舆论中的“毛左”例如张宏良、乌有之乡等,都是官僚资产阶级的走狗。

这其实只是概念名词问题,如果抛开概念名词的定义不同,我认为上述毛左青年所认为的观点都是正确的。只是在我看来,张宏良、乌有他们都属于毛派的右翼,即毛右;而毛派里主张直接进行革命的,属于毛派的左翼,即毛左。那些主张一次革命论的人(比如马列毛论坛上的“左右开弓”“Liberation”以及赤眉等人),都属于毛左。

简单提一下:我是根据实际政治对应的实质意思来定义一个词的,而不是根据资产阶级主流媒体的吹捧来定义一个词。

2009-2011年重庆模式的出现,本身就是中国统治阶级分裂的公开表现,它让一大部分毛派兴奋得不得了,似乎找到解放区和根据地。甚至让一大部分毛左都对重庆模式暧昧了起来,这也可能是一部分毛左(例如李民骐之流)开始公开蜕变的社会原因。但是在尖锐的今日阶级斗争映照下,有时可能多少还承蒙自由派的揭露,也有不少毛派分子和毛派青年坚持了独立的批判。坚持独立批判的人,例如马列毛论坛的赤眉,以及其他不少毛派青年。这些人是在新的形势下继续坚持毛左立场的人,也可以说这些人经受了又一次政治考验。虽然这种考验其实还不算什么,因为这只是统治阶级本身的一点改良花招而已,真正的考验是群众运动兴起时的更强烈冲击性的事件,例如面对更具压迫性的准法西斯打压,以及民族分离迫在眉睫、还伴随着大规模群众斗争的紧张政局,这些局面一旦出现,恐怕将是毛派集体翻船、倒向统治阶级某一部分之时。


设想1917列宁四月会议的今日中国版……

1917年二月革命(公历3月8日)赶跑沙皇后不久,在公历1917年3月底、4月初布尔什维列宁派中上层干部里召开了一次热闹非凡的会议,会议上大多数布尔什维克干部提出要批判地支持——二月革命后诞生的由各派别社会主义者与部分自由派分子联合而成的临时政府,当然这些干部都明白临时政府是资产阶级性质的、要不断揭露和最大限度地监督它,还有的人提出,即使在批判监督临时政府时也要尽快发展工人士兵苏维埃的势力,只有列宁大声一吼:这些都是叛徒观点!应决不给予临时政府一丝一毫的什么支持、监督,而应该趁着群众运动大好时机,立即提出直接争取苏维埃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革命目标。结果会场内部有著名的老革命大声惊呼:这不正是托匪的不断革命论吗?!列宁怎么中了一次革命论的邪了?!

此时在会场外面,绝大多数工农士兵群众还在欢呼着“革命的临时政府”。列宁一时也显得相当孤立。然而随着革命的迅速激进化(所谓一天等于二十年),支持直接社会主义革命目标的群众迅速增长着,尤其是当时蓬勃兴起的工厂委员会运动在遭遇到越来越多的资本家关厂歇业攻击时,也迅速开始意识到临时政府是个啥正事也不干的资产阶级傀儡。这也使得群众运动的各派先进分子在短短几个月里迅速开始了一轮又一轮更有现实敏锐性的新重组,使得举着列宁直接革命论旗子的布尔什维克势力因为合并其他众多革命组织而迅速壮大(虽然很多干部不赞成列宁观点,但列宁由于很高的党内威信,使其观点成为布党的旗帜)。

十月革命并不只是布党一家完成的,十月革命的完成除了布尔什维克,还包括区联派、左派社会革命党人、一部分无政府主义者和无政府共产主义者、孟什维克的国际主义派和部分左派孟什维克、……但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决没有承认在1917年3月8日的革命开始以后,有任何独立的、稳定的、某种非无产阶级政权的专门阶段,也根本没有支持在二月革命后兴起的任何一届“民主政府”,没有支持任何在1917年3月8日以后无产阶级与任何其他资产阶级的联合,因此可以说:1917年俄国革命正是遵循着不断革命的逻辑,或者用毛派的概念说遵循着一次革命论的逻辑实现的。

今天有关革命战略的争论,如果暂时不考虑今后还可能发生的转变的话,其实可以预示未来革命中更尖锐的冲突。未来当中国发生一次群众运动洗刷了彼时的政权之后,出现了一个新旧人物混杂的争取所谓民主政权的实际运动,相当多群众也开始为其欢呼。这时在广泛的激进政治群体中也出现了这样的争论(我只是类比,别激动,只是类比哈):

一些人吹捧这一“激进革命政治运动”,甚至跃跃欲试或早已参与其中。(从乌有之乡到其他众多爱国的“革命者”,以及清源,以及小李文采)

一些人严词批判这一运动,揭露其资产阶级性质,甚至也应该反对争取某种非无产阶级专政的民主政权的政治前途,只是强调要团结那些抱有幻想和“错误路线”的“同志”,因此还是要站在运动周围展开耐心的争取同志之工作,有饭大家吃,有话好好说,别动枪动刀、上纲上线、赶跑同盟者。(从红色中国网李民骐,到李成瑞等老左,再到马列毛论坛的赤眉等斑竹们,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毛中派、调和派)

还有一些人主张与这些乱哄哄的政治彻底决裂,完全不对那些话语模糊不清的调和派示好,鲜明地批判,以及专心地做着继续帮助推动无产阶级组织、宣扬无产阶级直接争取自主的社会主义革命的观点。(一部分毛左,以及万恶的托派分子……)


2011年以来埃及等地的中东人民革命在教育着新一代左翼

在我这几天阅读了毛派的大量有关讨论时,深感种种混乱,比如有的人观点正确但论据和批判都有问题,比如有的人对一些革命历史的解读根本就不符合历史事实(或者也许他们根本没有认真了解过、却轻率地去谈论了),还比如看上去正确的一次革命论,却夹杂了许多漏洞百出的其他论调和论据,这让我虽然赞赏他们的革命精神,却不敢轻易恭维。不过,我想说,这一切也许都不是致命的。抛开派别成见以及我对毛主义论调的头痛感,我想说,持一次革命论的毛左分子里,有不少敏锐的闪光点,从现实政治的角度说,持这些毛左观点的朋友完全可能与革马派、一切革命社会主义者站在一起,去争取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但是严格地审视:目前的毛派讨论中,我仍然没有看到完全的、真正的理解和运用不断革命理论的人,他们的一次革命论现在看起来似乎是符合不断革命论的,但就像我曾经看到李民骐论述过极为相似的理论、而后在较大的政治考验中他却往后退了一样。我仍然是严格地把一个人的理论论述和他在政治上的选择区分开来的。


不过,长远来看,我相信在一次革命论这个大方向和其激进精神的指引下,更重要的是在当代这个全球越发激进化的时代氛围下,围绕它的一些毛派分子,有可能发生更具有政治意义、更为稳重的质的变化,而不仅仅只是观念认识的变化。当然,实际上我并不明确地寄望某位毛派一次革命论者——像左右开弓、Liberation这几位毛左朋友,我一直与他们保持一定程度的友好关系,但我并没有寄望要去改变他们,甚至很多时候他们在争论时我并没有介入,只是在有人邀请我谈谈什么时,我才被动地谈上几句。因为我知道我人轻言微,仅凭QQ上的只言片语根本不可能影响这些已经有既定立场的新生代毛派,我更通过自己的众多教训知道,在缺乏有力的激进运动战斗氛围影响的情况下,即便暂时能从思想上影响某一个人,也始终无法改变他不稳定的政治本质。


最后,引用一段我见过的最为清晰也颇有值得肯定之内容的毛派一次革命论发言,作为这篇新年笔谈的结尾吧。这一则发言虽然放在本文最后,实际上却是我想要写这篇笔谈的最初冲动之一(很神奇吧?有时我写长篇大论就是因为那一点点小小的冲动,或者某种程度上说是感动,这可能是我非理性的一面)。因为这则发言非常具体生动地解释了一次革命论——我当时心里有点惊叹“这不就是不断革命论吗”,而且这位毛派分子还相当认真地谈论了2011年以来埃及革命的一些经验,所以我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近年兴起的这些人民革命运动在教育着新一代左翼,他们已经开始尝试抛弃革命阶段论,虽然还夹杂着对民主自由、对枪杆子的一些错误看法。我把其中比较正确的那部分发言节选出来,并加上几个必要的附注,以此结尾吧:


没有政权,自然就没有民权。

我们可以反观现在的埃及,埃及人民依靠自己的斗争推翻了穆巴拉克,但资产阶级并未丧失全部的政权,因为他们手中还有一部分军队、警察以及其他暴力机关,穆尔西上台后,执行了更加反动的维稳措施,妄图赋予军队逮捕权,扩大总统专政权力(例如撤销大法官和总检察长的权力),一个最近的例子是,在全国对新宪法公投只有18%的支持率的情况下宣布新宪法草案通过(共计有30%的选民参加公投,其中的60%支持新宪法),请问埃及人民获得了所谓的民主自由吗????当然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埃及运动仍然风起云涌,这根本不是因为民主革命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而是由于埃及人民的反抗斗争让反动派丧失了部分政权,埃及人民则因此获得了部分政权,尽管这种政权形式是不完全的。穆尔西不能完全镇压人民运动的原因也在于他并不掌握全部的政权,他仅有所谓的总统宝座及穆兄会的选民,事实上,军队、警察、法院、检察院等众多政权部门仍然掌握在穆巴拉克集团手中,而基层政权则部分的落到人民手中,正是政权四分五裂的事实状态导致埃及目前所谓的政治自由。这恰恰证明二次革命论是根本错误的。

不厌其烦我们仍然可以谈谈利比亚的问题,利比亚有社会主义革命吗???我认为现在还没有,但这绝不代表着利比亚推翻卡扎菲的行为没有进步性,在这个过程中卡扎菲政权失势,新上任的统治者力图掌握全部政权,所以才要努力收枪,收编武装。……卡扎菲政权的失败,其他阶级和集团则瓜分了这个政权,正因为大家都要取得全部政权,才会出现现在利比亚的乱象,这大概就是有些人所谓的政治自由吧,但很显然,这种自由并不是什么阶段,只是大家都没能力完全消灭对方而已。

所以无数的事实告诉我们,想要民权,必要取得政权。二次革命论的实质,就在于把民权和政权活生生割裂开来,妄图营造一种不取得政权但获得民权的假象。

……

无产阶级如果不做充分的组织工作和准备工作,当然不可能取得全部政权,如果革命停止在这个政治自由期的阶段,那就说明革命已经失败了,因为无产阶级没有能力彻底完成革命目标,而反动集团则重整旧河山,胡汉三又回来了!!!

所以这个政治自由期同样是不稳定的,无产阶级如果不做好充分的准备和组织工作,则必要被反动阶级所击败!!!这个政治自由期要维持多久,取决于一国的阶级力量对比和策略战术是否正确!!!

历史的发展有很多偶然性因素,但革命是否向前,是否停滞,是否倒退,都并不能影响革命的性质和总目标,以及一次革命论的正确性。

假如某国的革命产生了这样一个停滞然后前进的现象,只能和liberation网友所说一样,说明革命收到了挫折或者革命失败了,继来的革命根本不是什么新的纲领、新的任务、新的目标,他仍然是上一次革命的继续,上一次革命的重演,他所要完成的是上一次革命本应该完成却没有完成的任务,正如蒋介石集团发动四一二政变是国民革命的失败,而不是国民革命完成了阶段性目标一样!!!!!

(本帖最后由 左右开弓战当中 于 2013-1-2 11:25 编辑

来源:
http://mao.bu1917.info/bbs/viewthread.php?tid=14385&extra=page%3D1&page=2 的第24楼。秋火附评:也许这位发言的毛派没有想到,上面我引用他的这些话的最后一段,恰好是对斯大林针对1927年中国革命阐述过的阶段革命论的抨击!可是连毛泽东也未曾质疑过斯大林当时的阶段革命论[1])



本文参考的部分讨论帖:

①潜艇:一次革命,还是二次革命?(2012-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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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小李文采:就革命的对象等问题回复马列托主义者等网友(2012-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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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左右开弓:谈谈二次革命的有害性(2012-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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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小李文采:清源:关于当前革命的性质等方面的争论之我见(2012-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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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Liberation:清源观点的本质与二次革命论者无异(2012-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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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赤眉:也谈所谓“二次革命”问题(2012-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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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正是在1927年四一二政变之后,托洛茨基当时在莫斯科党内提出此时中国革命已失败,要求共产国际指示中国的党转入地下,转攻为守,积极准备将来斗争,这被斯大林扣上了一个当时非常出名的帽子“取消派”(后来中国共党毫无保留地拿这顶帽子扣到托派身上,熟悉历史的人一定知道这顶帽子——“托陈取消派”)。斯大林说中国革命没有失败,还说蒋介石政变之后1927年年中汪精卫的武汉国民政府的建立,正是中国已经完成民主革命阶段的标志!按照斯大林主持的共产国际当时的指示,既然武汉国民的建立标志着民主革命阶段完成,那中国革命就正式转入了社会主义革命,这就是为什么1927年以后中国的共党居然在革命失败后又左倾盲动了长达六、七年、直至党在城市工人阶级中的组织几乎全军覆没的根本原因。


据我所知,老毛从来没有反思过这个根本原因,也从来没有直接抨击过斯大林的那些阶段革命论(毛老人家也许万万没想到自己的21世纪追随者竟然提出了这样的抨击吧?!)。他从大革命的失败中得到的最大反思只是:当时中国无产阶级没有把握领导权和武装力量。。。。。限于本篇主题,这些陈年往事历史教训什么的我就不多谈了,以后有必要的话,再谈吧。


[2]最后附注:马列毛论坛上的一位毛左朋友在去年(2012年)9月给我看的两个帖子我没有谈到,这里我愿意简单谈一下,就是这两个帖子:①《关于落后国家革命战略的回顾与探讨》(2009-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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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关于落后国家革命战略问题的讨论》(2009-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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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帖都只讨论几天就引出许多见解,看来讨论热烈。


简单地说,这两个帖子里的那位叫“红色青年”的毛左网友,他给我的感觉很类似于左右开弓网友给我的感觉,他的很多论述实际上非常接近、或者直接就等于不断革命论,比如他对1917年俄国革命的一些看法,比如这句“要想完成民主革命也必须推翻临时政府”,还有“尽管十月革命是一场社会主义革命,但是胜利后仍然首先完成了民主革命的残留任务”,这些都是他的原话,其实也完全符合不断革命论,而且不符合阶段革命论。但是在讨论中,我感觉他从来没有了解过不断革命论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者他了解的不断革命论都是被刻意歪曲过的,所以在我看来,他最后竟然很有喜感地得出结论说他的看法证明了不断革命论是错误的。他对过去一些革命阶段论的论述很困惑不解,提出了一些在我看来十分敏锐的问题,因为要真正回答这些问题,就意味着革命阶段论的彻底瓦解,所以这些帖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正面地充分地回答他的提问。这在我看来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不过,这些都只是历史反思和理论思考,这些都没有直接谈论当今现实政治的看法,更直击要害,更让我觉得有迫切性。所以我在这里也只是附带地谈这两个帖子,以此作为一个补充的后记。最后,如果读者你看到了这里,我十分感谢,文章写得那么长,实在是没有办法,因为看本篇各节的标题就知道谁也不容易说清楚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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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fj幻琴(秋火)2005年至今认同革马托派。做过几年内地工运资料整理。2019年底淡出“廿一世纪元阶段政治”。 一个边缘异类思想者——世俗主流社会中的边缘,在左翼里也是边缘,就是在孤独者里也是边缘。但我相信,边缘者所专注思考的问题,有一天将会是大风暴的中心。 (2025.1.6.晚更新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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