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複製以後,人工智能時代的奇點藝術——訪「藝術・科技」展覽 2.0「過化存神」策展人梁學彬、藝術家黃進曦、麥影彤二

虛詞無形@香港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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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化存神」是香港首個以人工智能為主題的展覽,由藝術家、藝術文化研究學者梁學彬策展,參展藝術家則來自不同年代和藝術領域,深入探索人工智能紛繁多姿的面向、語言和潛能,剖析其對整個人類社會及文藝創作的深遠影響。此次與策展人梁學彬、其中兩位參與藝術家黃進曦、麥影彤二進行對談訪問,分享如何將人工智能融於藝術,以及探討人工智能在未來會如何影響藝術。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曾繼賢

香港藝術發展局呈獻的「藝術・科技」展覽2.0,銜接主題展覽「見幽覓微」及「同謀合裝」,終章「過化存神」於2024年3月16日至4月7日在黃竹坑藝發局的「展藝館」舉行。「過化存神」是香港首個以人工智能為主題的展覽,由藝術家、藝術文化研究學者梁學彬策展,參展藝術家則來自不同年代和藝術領域,深入探索人工智能紛繁多姿的面向、語言和潛能,剖析其對整個人類社會及文藝創作的深遠影響。此次與策展人梁學彬、其中兩位參與藝術家黃進曦、麥影彤二進行對談訪問,分享如何將人工智能融於藝術,以及探討人工智能在未來會如何影響藝術。

凡AI走過必留痕跡 虛擬中盼留人類意識

「Beyond the Singularity」是取自美國作家傑克.丹恩(Jack Dann)和加德納.多佐伊斯(Gardner Dozois)編選1960年至2004年的同名科幻故事合集,當中想像科技發展到某個臨界點後,人們將無法預見其進步速度的情況,就如AI超越人類的智慧,並能夠自我改進。中文名「過化存神」則取自《孟子・盡心上》,梁學彬比喻人工智能所到之處,人們無不受其影響,但盼望存「神」,存留人的意識與精神,隱喻著人工智能科技近年高速發展,藝術世界怎能獨善其身。

梁學彬遊走於學術和藝術界,又曾任「錄影太奇」的主席,參與媒體藝術項目的同時,也一直研究技術與藝術的關係。惟AI於他而言也是新挑戰,「這是一個很熱門的題目,很多事情不可預測,還沒有很具體的答案,所以這是適合探索的時刻。」即使是AI顧問團隊也「共同學習」,通宵達旦研究將AI置入藝術創作,「還有藝術家們重新學做artwork,從展覽設計、文案、作品,全部都牽涉到AI,我暫時未看過一個展覽如此全面地運用AI。」

此次展覽邀請各個藝術領域投入,梁學彬認為「每一個藝術家都應該參與這件事,因為AI的影響力已去到一個『人人非用不可』或者逼你思考的位置。」概念藝術家麥影彤二則表示AI已融入每日生活,「我的Instagram caption全都是由ChatGPT翻譯,早就拋棄Google Translate了,最近我還發現有些extension可以看八字和星盤。」現時AI的像真度愈趨提高,有時人機難分,但梁學彬指出分辨出兩者並非展覽的重點,反而是重於製作過程中延伸出藝術的本質問題,觀察AI能否像藝術家一樣思考和創作,也讓藝術家突破固有的創作模式,由是回應所謂「奇點藝術」,反映當代藝術的進程。

從試驗中看見AI的局限:批判性與幽默

擅於風景畫的黃進曦早期強調虛擬世界的視覺衝擊,後來回歸大自然,到户外寫生,揭示人類與自然的關係,如今重回虛擬世界,是想「看看它究竟有多吸引」。從前他用AI作文書用途,但此次他著重與AI溝通的過程,花了一個月時間讓AI掌握他的畫風,再讓AI每天指導他畫出一幅畫,突破過往風格,由此把作品題為《我的素描老師》。

在製作過程中,黃進曦發現AI的局限,就如他曾說「我每天壓力很大,你可否給一些drawing practice讓我放鬆。」結果AI每次都先「叫我放鬆」,隨後指引他隨心畫一些線條,或者幾何圖形。「它沒有令我感到meditation,反而你繼續問下去,它的答案就如陷入循環般重複。我甚至要求它評價我的畫作,但它永遠只會給正面的comment,即使要求它批判我,它卻一再拒絕我,就像AI的世界裡沒有藝術是可以criticize的。」

至於外界憂慮AI取代藝術家的說法,黃進曦表示不太擔心,「反而期待它為我們製造多少空間去探索其他東西。回看藝術史,其實科技永遠帶來新的可能性,例如相機令畫畫多了主觀層面的表達。」

相反,麥影彤二則戲稱自己會是第一個被AI取代。作品《AI哈哈藝術世界》呈現藝術圈子的潛規則,與她先前演出的網絡短篇劇集《Art運降臨》有關,此次轉換形式至memes(迷因),當中有何考量呢?「每個媒介都有其語言系統,無論sitcom(情境喜劇)或者memes都一樣,於是我要做這件事之前,就要明白那套語言是如何運作。」早於deepfake(深偽技術)剛剛起步的2019年,她就曾把自己的樣子與機械人合成,但此次有專業的AI顧問協助,再次令她發覺掌握AI技術的重要性,「不然你會比人家落後很多。」

現今世代,memes往往最先回應社會變化,當中聯繫到戲仿、創意、幽默、諷刺這些關乎藝術創作的概念,但麥影彤二認為要AI自我產出memes還有一段距離。「它可以做到,但未必很好笑,它在幽默方面還是差很遠。這牽涉理解語境的問題,也並不容易。暫時不行,但未來是有可能的。」

展覽亦有其他焦點作品,就如《血戰AI——徐沛之繪畫》,展示AI與藝術家之間的對弈,一秒與一星期的決鬥,梁學彬指出AI畫作的精細程度非人類所能,卻無法體現出藝術風韻;在《62歲做唱作人唔得咩》,填詞人周耀輝轉換崗位,貢獻其聲線,演繹由AI產出的歌詞,惟他們發現AI對於廣東話的認知有許多不足,有待日後人們擴充資料庫;導演陳子豐、盧宜敬的《劇本醫生(選段)》示範了如何以AI找出劇本的癥候,並對症下藥,有望日後將此程式供業界使用;另外有陳育強、蘇慶強、黃小燕、蛙王和蛙后(郭孟浩及趙顯才),以及真善美村的作品。

人工智能時代的靈光論

回看班雅明(Walter Benjamin)一個世紀前依循歷史唯物論,指出攝影將會取代手工複製技術,傳統的審美態度隨之改變,藝術作品的靈光(Aura)也變得黯淡。從機械複製、數位複製,到人工智能時代,奇點藝術的靈光從何說起?

麥影彤二笑說:「因為我沒有東西是親手做,所以沒有靈光可以被削弱。」黃進曦則認為「就算是AI產出的東西,也視乎你怎樣present去引致靈光的出現。」他再確立自己的說法:「AI本身作為一個作者的時候,它或可以做一些有靈光的作品;但當我們運用AI的時候,它就是個工具,也無礙靈光的出現。」

AI能對人類作品進行完美仿作,甚至令人無法區分真跡與仿作,使其失去神聖的權威和獨一無二性;作品存於虛擬空間又失去此時此地性,或許班雅明的靈光論早已不再適用。但是否作品的本真性(authenticity)不再是欣賞的關鍵標準,取而代之的是媒介的革新?黃進曦表示不認同,「即使我是繪畫的,也不代表我的畫作相比其他媒介的作品擁有更高價值。」或許在人工智能時代裡,重要的不再是「真跡之光」,而是藝術內容表現的「真理之光」。

生產技術的改變往往造成上層結構的轉變,梁學彬想像當AI能夠大量產出藝術品,而能夠被人類輕易獲得的時候,藝術家全人手製的作品就會變得珍稀,「就如我和蘇慶強曾經談起,現在愈來愈難找到手打麵,因為工廠造的永遠最standard和最便宜。」因此,他邀請各個甚少接觸媒體藝術的藝術家,一同面對AI將來的普遍性與顛覆性,反思「如何與AI合作」及「如何看待AI」。而作為策展人,梁學彬假想:當AI藝術家主宰藝術市場,自己的角色是甚麼,藝術家的價值又是甚麼。

「過化存神」探討著作權、自由意志、人機協作、藝術原創性,以奇點藝術敲問人工智能時代的種種可能。梁學彬續說:「但終極問題是我們如何定義人性,於是事情就變得paradoxical,視乎我們如何詮釋世界。」當我們向AI灌輸知識,是否就能夠令它們擁有意識和明白人類情感?目前而言,AI難以取代藝術家的情感、思考和判斷,正如攝影並沒有消滅繪畫,AI也不會摧毀藝術,反而如同黃進曦所說:AI為未來的藝術帶來新的活力,更考究藝術家在新的媒介上闡發他們的「靈光」。

(相片由主辦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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