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嘲作为一种解脱之道

昨天把Love Is A Fallacy读给了朋友听。很久没有一口气读那么一长串英文了，舌头居然有些打结。

从大学第一次学到这篇文章开始就一直很喜欢，后来反复读过，甚至把作者的原小说集给翻译了出来。昨天再次读起，依旧很有感觉。朋友没听懂，我就用中文向她解释情节。

主人公“我（Dobby）”是法学院的学生，看上了正在与室友Petey交往的女孩Polly，用他日思夜想的浣熊皮大衣交换自己跟Polly的约会权，并试图在约会中教会这个“笨女孩”一些逻辑谬误，希望她先变得聪明，再与她正式确任关系。一开始她很不开窍，“我”差点放弃，好在后来Polly还是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掌握了逻辑谬误。可等到表白时，聪明的Polly马上听出并指出我的甜言蜜语里的一连串逻辑谬误，惹得他气急败坏，质问她到底愿不愿意跟自己交往。Polly说不愿意，因为自己已经答应了跟Petey交往，理由呢，因为Petey有一件浣熊皮大衣！

你可以将这篇文章当成趣味科普文来读，因为作者顺着剧情，花了大量篇幅在其中介绍了几个基本的逻辑谬误，讲解很生动。但我觉得这篇文章真正打动我的地方是它的自嘲。全篇最严肃最有想法的主人公“我”最后成了笑柄，而另外两个“我”从一开始就看不起的角色——只会无脑赶潮流的室友Petey和对逻辑学不开窍的女孩Polly——反倒都有好结局。

但最重要的是，我并没有读出讽刺或批判的意味，作者并非要批判讲逻辑的人，讲逻辑有什么错呢，讲逻辑甚至应该是一种美德呀！但就是这样一个讲逻辑的聪明人，闹了笑话，反倒觉得有些释怀。

所以呢，我觉得这篇文章体现了三重境界。1.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哲学，每个人都在认真践行自己的生活哲学，就像Dobby很看中聪明，希望自己的女朋友一定要非常聪明才行，为此付出了许多努力。2.理想很美好，可实现起来很困难，结果甚至可能事与愿违，就像Dobby把Polly训练成了聪明人，可人家也因此再也不可能跟他谈恋爱了。3.换一个视角看，自己坚持的哲学呢，可能只是别人口中的一段轶事。

有时候我想，我自己也算经历了不少事情，也算比较有野心，但在这个社会，很难说是付出与回报成正比的，得不偿失才是大多数。读了书不一定有好工作，创了业不一定能赚到钱，努力了又没有结果，可能还要摔得一败涂地，那还有意义吗？可能还是有意义的，意义就在于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让别人笑一笑。意义超越于我们自己有限的眼光所能看到的过程与目的之外。我想这也是自嘲最大的作用所在，因为人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人人都希望自己成功，所以看到自己失败，一定会觉得丢脸耻辱甚至抑郁，但从别人的视角看呢，只是一段轶事，笑笑就过去了。这就是自嘲，从这个小小的我之中解脱出来，才猛然发现自己其实挺可笑的。原本冰冷雨水拍打在自己身上的痛感，可能回首看，才发现“也无风雨也无晴”——看吧，人从自我中解脱出来，才有了文学和诗歌！

所以，有时候觉得现在的中文网络环境其实挺无聊，包括看自己的朋友圈动态。大家都在讲自己如何成功的故事，很少有人讲失败的故事，更少有人讲接受失败的故事。以我的执教经验来说，国内老师总是对学生进行失败羞辱，过度夸大失败的后果。不敢失败，不敢自降身价，就过于一丝不苟，失去了幽默感。幽默感具有化险为夷的能力，早年没有掌握这种能力，会为日后的焦虑抑郁埋下巨大的安全隐患。所以我总觉得，教师不是一个产出型的职业，不是像农民生产农作物一样生产出优秀的学生，而是调整学生的人格结构。我们只看到教师教给学生知识，提升了他们的应试能力等等，却没看到教师同时也剥夺了学生很多其他方面的能力，例如幽默感、自嘲、社交能力等等。

所以回过头看这篇文章，还是很不错的，甚至应该加入中小学阅读教材。学生应该尽早认识到，有时候自己按照自己所信奉的价值观努力付出的成果，可能还比不上一件浣熊皮大衣——而这正是生命的乐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