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62)
要說明一點,我不是脆弱的人,但是一個軟弱的人。
我總是很難提防,什麽時候就陷入到一種沒有傘的雨季。如果說,在這個世界能夠繼續遊蕩下去,取決於我自己的選擇,那讓我能有所選擇的,總是更弱小的一些東西。我可以冷漠地走過高山巨石,可沒辦法毫不旁顧一根剛剛折斷的枯草。
到了春天,總會開花的街道,讓人欣喜。
但就在快到街角的時候,距離我們兩三米,忽然有一團黑影趴伏在垃圾箱邊。我感覺那是一隻狗。但我又覺得這是一種幻覺,因為我覺得狗已經都離開了。我沒辦法就這麽離開,於是走近了一點。幻覺在眼前消失,一隻狗趴伏在那裏,似乎死掉了,就像一隻老鼠。但它確實活着,因為那雙黑色的眼睛,依然有着能夠表達感情的光澤。
它很餓,而且很累,只是不知道那些打結的毛髮,是不是因為受傷。皮毛上的污漬有各種顔色,而且都帶上時間的灰燼。面對這樣的狗,你會同情,但很難親近。我本來打算就這樣離開,過去我這樣做過多次,但就像人們說的,世事無絶對。
我俯下身子,用手撫摸它的背,雖然很艱難,但它確實好像搖了一下尾巴,算作對我的回應。
我不知道有沒有動物醫院還在營業,或者能不能打給機器人組織,安排一個能照顧好狗的機器人。事實上,我能做的不多,我找來了水,放在它嘴邊。它確實自己喝了幾口,似乎恢復了一些生機。我決定再找點食物,這比找水困難一些,但狗要比貓更耐活——即使流浪狗比流浪貓更悲慘。
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在我背後,那個怪老頭竟然跑到我的城市了。
我沒工夫搭理他,他也沒有找我說話,只是自顧自地說:煤炭、火,還有一杯水……
雖然不是怎麽好的夥伴,但我想,在照顧一個陌生生命的時候,能夠有個這樣的人,似乎也不壞——起碼沒有我想象那種壞。艾斯爾·賈廷牽着自己的馬,我則抱着狗。我們走在城市之中,當你想找人的時候,總會很長時間都找不見。這就是爐火時間定律的再一次驗證。
狗的呼吸不算急促,但也能夠忍受這種搬動,我走了三條街,終於找到一個臨時衛生所。剩下的設備仍然完好,而那個急救機器人閃閃發着藍光。我把狗放在手術床上,按下全身檢查的按鈕。還好,機器人并沒有拒絶人類之外的生命,而且還準確判斷了這隻狗的物種。
艾斯爾·賈廷牽着馬站在門口,裏面太小,他進不來。
我就坐在那張紅色的小椅子上,看會兒機器的動作,看會兒狗的動作,然後看看艾斯爾·賈廷和那匹馬。我想他也是這樣看來看去,但沒再說話,他似乎也趕了很久的路,一身灰,一身汗,一身讓人說不出的悲傷。但我沒時間再問,我現在只想歇一會兒,起碼等這隻狗檢查過後。
機器小心翻動着狗,狗則時不時發出幾聲呻吟。不是那種有意發出的,而是像我們一樣,在痛苦和痛苦的間歇,因為一陣突然的輕鬆,不經意發出的嘆息。
在我的記憶裏,或者是夢,我似乎也曾經這樣去拯救過什麽。
但那一次更糟糕,我完全沒有打算,只能眼睜睜看着生命慢慢枯萎。知道一個人死去,是一回事;看着這個人死去,則是又一回事。唯有經歷過的人,纔不會把二者搞混。
我希望在我身邊的生命,都能活下去。在某個瞬間,我甚至認為,這個世界的存在與否,都和一隻狗的呼吸息息相關。它呼吸、呼吸、呼吸……就這樣,世界能夠存在下去;但呼吸一旦結束,我和這個世界,也都消失不見。
終於,機器上亮起結束的緑燈。
我走到狗的旁邊,把手放在它熱乎乎的鼻子上。
我感覺,自己在那個時刻,應該能明白這隻狗在說什麽。也可能這只是錯覺,就像艾斯爾·賈廷和我都用着同一種語言,可我並不瞭解他,也不會記住他。他明白這一點,所以他站在門外,更關心狗,而非我。
昨日的世界里,教授看着我的悲傷,讓我記住。
「你總會還用的着。」
我當時已無力說什麽。
事實上,我的大腦在瘋狂運轉,可就想汽車的離合器,動力和齒輪之間,存在着一種距離。我能夠讓自己燒成灰燼,但我并沒有成功。我們在夢裏無所不能,但只要在夢裏,我們就不會實現一切可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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