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生命這一邊——悼巴勒斯坦眾詩人

虛詞無形@香港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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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起翻譯巴勒斯坦詩歌,許多人都問:「你是不是支持巴勒斯坦?」我不想以二元的方式去思考任何問題。據我所知,在以色利與哈馬斯的這場衝突當中,也有以色列詩人死去。面對這樣的問題,我想起漫威《復仇者聯盟》中的一個角色,他叫「幻視」。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宋子江

談起翻譯巴勒斯坦詩歌,許多人都問:「你是不是支持巴勒斯坦?」我不想以二元的方式去思考任何問題。據我所知,在以色利與哈馬斯的這場衝突當中,也有以色列詩人死去。面對這樣的問題,我想起漫威《復仇者聯盟》中的一個角色,他叫「幻視」。

幻視是由一顆宇宙無限寶石、人工智能及生化技術意外融合而成的生化人。他誕生後,美國隊長即問:「你是敵是友?」他說:「事情並非如此簡單。我站在生命這一邊。」這也是我所能給出的答案。阿拉瑞爾的〈若我必須死去〉正是以死亡反過來歌頌生命的詩,這是我翻譯巴勒斯坦詩歌的動機。

1. 奧馬爾・法里斯・阿布・沙維什

奧馬爾・法里斯・阿布・沙維什(Omar Faris Abu Shaweesh),詩人、小說家和社區活動家,在10月7日以色列軍方對加沙努塞拉特難民營的炮擊中喪生,而就是在這個地方,他出生於1987年3月22日。

阿布・沙維什的家族起源於巴爾卡村,該村在1948年5月的巴拉克行動中被以色列佔領。他在努塞拉特難民營的學校努力學習,並從加沙地帶的艾茲哈爾大學獲得新聞學學士學位。阿布・沙維什共同創立了幾個青年組織,並獲得了多個本地和國際獎項,包括2007年在約旦國際民歌和遺產節上獲得的「年度最佳歌曲」獎,以及2010年在巴勒斯坦Sharek青年論壇上獲得的「傑出志願者和理想青年」獎。2013年,他還被阿拉伯聯盟的阿拉伯青年綜合發展理事會授予「媒體、新聞和文化領域的傑出阿拉伯青年」獎。

阿布・沙維什出版過多部詩集,以及一部小說。以下是一首他的遺作:

最後的淚水⋯⋯

渴望淹沒了我⋯⋯

我歌唱:誰人憐憫我心中的寂靜?

臉孔在鏡中融化,你靠近自己的呻吟⋯⋯

我活在你心中⋯⋯不能在悲傷中保持中立

你的愛⋯⋯認出我的燃燒,在等待答案時

實現了死亡之約

受傷是靠近你的空間。

你是為了誰⋯⋯?

為了睡在心巷裏的人。

2. 優素福・達瓦斯

優素福・達瓦斯(Yousuf Dawas),巴勒斯坦作家、記者、攝影師和吉他手,於2023年10月14日以色列針對加沙北部進行的空襲中喪生。達瓦斯曾積極參與「我們不是數字」(We Are Not Numbers)倡議。他用阿拉伯語和英語寫作,製作了討論各種話題的數個視頻,包括他遊歷和探索世界的夢想。

2023年1月,優素福發表了一篇題為〈誰來彌補我們失去的二十年?〉的散文。他在文中回憶了家族的果園。這座果園曾盛產橄欖、橙子、柑橘、枇杷、番石榴、檸檬和石榴,但是它於2022年5月因以色列導彈襲擊而遭到破壞。

〈誰來彌補我們失去的二十年?〉

我們家將重植被以色列導彈摧毀的樹木,但我們無法找回培植樹木的歲月。

人討厭尷尬的沉默——當對話停頓,空隙不適地充斥著空間,因此人自然會盡其所能而避免之,然而在加沙卻並非如此。我們享受寧靜——因為寧靜意味著從死亡和破壞中暫時解脫。至少在飛彈的聲音再次粗魯地打破寧靜之前。飛彈搖撼房子,心與懼共舞。

2022年5月開齋節第一天,我與父母、兄弟姐妹都在家。夕陽把天空染成塵暗的粉紅色。

傍晚的寧靜被沉重的轟炸聲打破。爆炸聲刺破了寧靜,刺入我的耳朵,而閃光灼傷了我的眼睛。我震驚不已。一枚飛彈在牆上畫出光芒,伴隨著怒雷的配樂。爆炸聲和撞擊光芒之間有所延遲。我嚇得一躍而起,緊咬牙關,然後它便爆炸了。

那天晚上,我們都在各自的臥室,但隨著轟炸變得越來越猛烈和頻繁,我們為了互相安慰而聚集在房子中間的廳堂,提供一種虛假的安全感。當然,我們知道我們並不安全,但我們寧願共赴黃泉,也不願獨自死去。

我吃了一些巧克力來緩解焦慮,這是我童年時便養成的習慣,它一直伴隨著我。我媽媽起身去泡咖啡,試圖轉移大家的注意力,不去想這危險的處境。我告訴她,我會去泡咖啡。我希望她能和其他人一起安全地留在廳堂。我們所在的社區受到了激烈的轟炸。火箭彈可能會擊中我們的家。我走向廚房,暗暗希望,要被炸彈擊中,至少也要在我泡完咖啡之後。幸運的是,沒有炸彈擊中房子,我能安全地將咖啡壺裝滿,再拿給其他人。

我們儘量不去想這危險的處境,繼續慶祝開齋節——播放音樂、吃巧克力和喝咖啡。那天晚上,直到太陽升起之前,都沒有人合過眼。

早上,我父親接到一通電話。「早上好,」他說。我覺得很奇怪,因為這個早上並不好。他這樣說,是出於習慣,還是因為感激我們那晚沒有在空襲中死去?

「我馬上就到,」他接著說,毫不猶豫地跳起來,衝出了房子。我想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但他跑得太快了,都看不著人影了,留下一屋子的家人。他們留在臥室裡,試圖稍息。

我父親非常勇敢,總是照顧著我們。我知道,當他走出去面對危險時,無論轉角有誰,頭頂飛過什麼,他都總會安然無恙回來。他年輕時保家衛國,用石頭對抗坦克和槍支,因而遭到拘留。他在幾代人耕種過的土地上長大。這幾代人可以追溯到我的曾祖父,大約是在一個世紀以前,1925年。

幾個小時後,他回來了。看到他走進房子,我鬆了一口氣。但有些事不對勁。他彎著身子,走路的樣子無比衰老,悲傷的眼睛下,淚痕已乾。

「我們田裡的樹木被燒成灰燼了。」他的話沉重,從他的嘴巴落下。一陣尷尬的沉默籠罩了整個房子,然後他補充說,「我種下了那些樹木,我用自己的雙手培育、澆水。一周又一周。一個月又一個月。一年又一年。我看著那些葉子和樹枝生長。」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忍住淚水,用更低的音調繼續說道,「尤素夫,這些樹比你還要老。」

我們家族歷代祖傳的果園被摧毀了。我回到我的房間,試圖逃避這驚人的現實。我打開筆記本電腦,戴上耳機,固執地玩起我能找到的最大聲的遊戲,以掩蓋過父親的哭泣和火箭的轟炸。

加沙人都有會從內心尋求庇護和避難所,而我的逃避方式就是玩視頻遊戲。我知道世界上的年輕人都在玩與這款遊戲——但他們是為了樂趣,而不是逃避死亡。對於這一點,我尋思良久。

幾個夜晚之後,戰爭終於稍停。雙方達成停火協議,天空暫時不再有導彈落下,但是空襲造成的破壞在我和家人的心中留下了死亡——我們一大部分的歷史被摧毀了。我知道,一直以來,許多其他加沙居民遭受了更大的苦難。導彈殺死了許多平民,使孩子成為孤兒,使家庭支離破碎。有些人被自己家的瓦礫活埋,有些人則死於街道上。有些人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有些人則失去了靈魂的一個角落。

我不想去看被破壞的果園。我真的不好奇記憶如何化為灰燼。我記得上次去那裡的時候,我是和朋友們坐在橄欖樹下,吃著扎塔爾、麵包和橄欖油。我們喝茶,烤玉米,摘水果。我至今仍然記得那些食物的味道和空氣的氣息。

但是,現在,我的回憶多了三個火箭彈孔。它們留下了深灰色的沙子和被燒焦的樹幹和枝條的殘骸。曾幾何時,這個果園結出過橄欖、橙子、柑橘、枇杷、番石榴、檸檬和石榴。我將手放在心口,防止它跌落,我感覺到我心裏也有三個洞。

這次針對加沙的襲擊,摧毀了我們的過去、我們家族的歷史、我們的遺產。「沒有過去或歷史,我們又是誰呢?」我自問。

我試著安慰父親,說土地會恢復的,我們會在聯合國的支持下重新種植我們失去的果樹。

「即使有人幫助我們修復果園、種植新樹,誰能還給我那些我用來培養和支持它們成長的歲月呢?」他對我怒吼道。「誰來彌補我們失去的這二十年?」

我們之間隔著尷尬的沉默。我們都在沉思失去的事物象徵著什麼。

3. 赫芭・阿布・納達

赫芭・阿布・納達(Heba Abu Nada)是巴勒斯坦文學界受人愛戴的小說家、詩人和教師,著有小說《氧氣不屬於死者》的作者。她與她的兒子一起死於10月20日以色列軍方對加沙城南部進行空襲。

在10月8日最後發表的Twitter/X推文中,她寫道:「加沙的夜晚除了火箭的光芒是黑暗的,除了炸彈的聲音是寂靜的,除了祈禱的安慰是恐怖的,除了烈士的光芒是一片漆黑。晚安,加沙。」

赫芭・阿布・納達在加沙的伊斯蘭大學接受教育,獲得生物化學學士學位。她後來在加沙的艾茲哈爾大學獲得臨床營養學碩士學位。2017年,阿布·納達因《氧氣不屬於死者》獲得了沙迦阿拉伯創意獎(Sharjah Award for Arab Creativity)。

〈我庇護你〉

1.

我庇護你

在祈求和禱告中

願社區和宣禮塔

免受火箭轟炸

從那一刻起

它從將軍的命令

變成一次突襲

我庇護你和小孩們

在火箭落地前

他們用微笑

改變彈道

2.

我庇護你和小孩們

他們像窩中小雞般沉睡

不會走進夢魘

死亡就潛伏在屋外

母親的淚水是鴿子

跟隨著他們,跟隨著

每一具棺材

3.

我庇護父親

房子在轟炸後傾側

而他支撐著房子

他在死前一刻懇求:

「可憐我們吧。再給我一點時間。

為了他們,我學會熱愛生命。

願死亡美麗如生命。」

4.

我庇護你

在圍攻下的榮耀中

在鯨魚的腹中

免於傷害和死亡

每當受到轟炸

街道都讚美上帝

為清真寺和房屋祈禱

每當北方受到轟炸

祈禱都在南方升起

5.

我庇護你

免於傷害和苦難

用聖典的話語

讓橙子免受磷光的刺激

讓雲影免受煙霧的侵襲

我庇護你

知道塵埃終會散去

墜入愛河並一起死去的人

終有一天會歡笑

〈不僅是路過〉

昨天,一顆星星

對我心中的光芒說

我們不僅是

路過

不要死去。在這光芒之下

有些行走的人在繼續

行走

你最初生被愛創造

所以只給顫抖的人

帶來愛

有一天,從我們的名字

從那些殘留的渴望

所有花園都萌芽

自從成熟以來,這古老的語言

教會我們

用渴望療癒他人

如何成為從天而降的香氣

放鬆他們緊繃的肺:一聲歡迎的嘆息

一口氧氣

我們輕柔地撫過傷口

像紗布擁有目的,一絲緩解

一顆阿司匹林

啊,我內在的光芒,請不要死去

即使所有的星系

都熄滅

啊,我內在的光芒說:

「安靜地進入我的心裏。

所有人,都進來吧!」

4. 努爾・丁・哈加吉

12月2日,巴勒斯坦詩人和作家努爾・丁・哈加吉(Nour Al-Din Hajjaj)於在阿爾舒賈伊亞的家中被以色列軍方空襲所殺。以下是他的遺言:

「我於此刻書寫我的遺言,這是我發出的最後的訊息,願它隨著和平鴿飛向自由世界,告訴世界我們熱愛生活,至少這是我們所能活出來的樣子;在加沙,我們面前的所有道路都被封鎖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們離死亡的距離,只有一條推文或一則突發新聞。

無論如何,這是我的遺言——

我的名字是努爾・丁・哈加吉。我是一名巴勒斯坦作家,今年二十七歲。我有很多夢想。

我不是一個數字,我不同意我的死亡成為過眼雲煙的新聞。我熱愛生活,熱愛幸福,熱愛自由,熱愛孩子的笑聲,熱愛大海,熱愛咖啡,熱愛寫作,熱愛費魯茲,熱愛一切快樂的事物——儘管它們都會在瞬間消失。

我的其中一個夢想是,我的書和我的寫作能傳遍世界,我的筆能長出翅膀,沒有未蓋章的護照或被拒絕的簽證能阻止它。

我的另一個夢想是,擁有一個小家庭,一個長得像我的孩子,我能在床邊一邊講故事,一邊搖著孩子入睡。」

5. 雷法特 · 阿拉瑞爾

12月6日,巴勒斯坦著名詩人、作家、文學教授和活動家雷法特 · 阿拉瑞爾(Refaat Alareer)在以色列軍方的空襲中喪生,他的兄弟、妹妹以及她的四個孩子,也在此次空襲中遇難。

阿拉瑞爾是加沙伊斯蘭大學文學和創意寫作教授,自二○○七年以來一直在該校教學,曾合編《加沙不再沉默》(二○一五年)和主編《加沙逆寫:來自加沙、巴勒斯坦青年作家的短篇小說選》(二○一四年)。

阿拉瑞爾的文章〈加沙詰問:何時才會過去?〉收錄於文集《加沙之光:生於火焰的作品》(二○二二年)。他在文中寫道:「會過去的,我一直如是希望;會過去的,我一直如是說。有時我是認真的;有時並非如此。當加沙為生命掙扎,我們努力讓它過去,我們別無選擇,只得反擊並講述她的故事。為了巴勒斯坦。」

阿拉瑞爾也是「我們不是數字」組織的創始人之一。這是一個在以色列二○一四年攻擊後在加沙發起的非營利組織,致力於創造「新一代的巴勒斯坦作家和思想家,他們能夠為巴勒斯坦事業帶來深遠的變革」。

阿拉瑞爾去世之後,他那首具有預言性的詩作〈若我必須死去〉已被翻譯成四十多種語言,朗誦於舞台上,寫於地鐵牆壁上,印於橫幅、標語牌、旗幟和風箏上,高舉於世界各地的停火示威活動中。

〈若我必須死去〉

若我必須死去

你必須活下來

去講述我的故事

去賣掉我的遺物

去買一塊布

和一些繩子

(做成一條白色長長的尾墜)

以便在加沙某處

當某個孩子仰望天堂

等待着在火焰中離去的父親——

未及向任何人告別

甚至未向自己的肉體

甚至未向自己——

孩子會看見風箏,由你所紮,我的風箏

在高空飛翔

短暫以為那是天使

把愛帶回

若我必須死去

讓我的死亡帶來希望

讓我的死亡成為一個故事

6. 薩利姆・阿爾-納法爾

12月7日,巴勒斯坦詩人薩利姆・阿爾-納法爾(Saleem Al-Naffar)及其家人在加沙城家中因遭到以色列空襲而喪生。

阿爾-納法爾出生於1963年,生於加沙城附近一個簡陋的難民營。當1967年戰爭結束後,他還未能走路時,他的家庭就被迫遷移到另一個名為阿爾拉姆的絕望營地,靠近敘利亞的拉塔基亞。他對那段童年的描述是「憂鬱」,而這段憂鬱在他十歲父親去世時結束,使他成為家中最負責任的家庭男人,照顧他的母親、兄弟姐妹。

文學和詩歌是他的慰藉。他在高中時開始寫歌詞,後來在提斯林大學學習阿拉伯文學。在最初尋找任何可供朗誦詩歌的舞台後,納法爾很快開始在阿拉伯期刊和報紙上發表他的詩歌。隨著他開始建立自己的家庭,他的文學聲譽日隆,1994年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成立後,阿爾-納法爾與家人一起返回加沙居住,出版了新的受到廣泛認可的詩集、小說和自傳,同時也作為多份阿拉伯期刊和雜誌的編輯工作。

阿爾-納法爾曾說:「有時我會唱出我們的絕望。或許人們喜歡我的作品,因為即便絕望,它從不屈服於仇恨,也從不呼籲暴力。」阿爾-納法爾的三首詩中譯如下:

〈生命〉

刀子可能吞噬

我殘餘的肋骨

機器可能粉碎

殘餘的石頭

生命卻正在來臨

因為那是它的方式

創造生命

甚至是為了我們

〈離別〉

大地正在打哈欠

展開她的翅膀

士兵正在喋喋不休

圍攻漸漸趨近

鏡子將滅絕:

士兵將離開

無需一言。

〈哦,我的愛人〉

我們終將到來,哦愛人

回到我們的初衷

沒有殺害把我們分開

沒有時間讓我們忘記

在這神秘的時代

正義在我們心中漸漸明晰

賦予我們的聲音以力量

為了夢想

和讓我們成為兄弟的日子

我們終將到來,哦愛人

那裏的激情是火焰

壓迫的火焰讓我們淌血

許多小徑驅使我:

我的孩子的眼睛正在講述故事——

被盜的家園,離散

和我們牧民的悲傷

他的承諾是持久的

我們終將回來

即使我們的夜很長

這裏有海法和拿撒勒

這裏是雅法

以最柔軟之手令心破碎

眼淚之河賦予我們

苦澀和呻吟

但日子向我們低語

思念搖撼我

為了朋友,遊戲

等候室中的高呼

我們終將到來,哦愛人

正義將緩緩陳說

所以不要延遲夢想

也不要催促時間

我們家的許多角落

傷纏著我們的歷史

時間沒有把我們排除

他們瘋狂的邪惡機器

沒有摧毀我們的希望

正義的芬芳在動脈中沉睡

埋藏在我們體內

即使我們的小徑延長

即使我們的悲劇超越瘋狂

正義終將到來,緩緩地

緩緩地來到我們身邊。

(以上已獲宋子江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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