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43）

吃完了飯，我還不想馬上離開。幸好老闆也幫我續上了咖啡，挺苦的黑咖啡，讓我一下子滲出了眼淚。我抹了抹，然後才再次喝上一口，還是苦得我喘不上氣。

老闆也拿了一杯，但他只是用杯壁暖手，並且享受地聞着咖啡的香氣。

「我必須得說，我每一天活下來的原因之一，就是這杯咖啡。」

我笑了，慢慢又喝了一口，仍然很苦，哭得我都笑起來。

「你得慢慢來。」老闆說。

「我有些着急。」

「誰不着急呢？但我們能學會一切自己該有的能力，比如這杯咖啡。」

我也學着他的樣子，捧起咖啡，果然很暖。香氣縈繞着，讓人真難相信口中的咖啡，就是這香氣的本源。

老闆說：「我覺得你能習慣。」

「我習慣過很多事情，但我不習慣的或許更多。」

「每個人都是這樣的。誰又不是呢？」老闆也喝了一口杯子裏的咖啡，他笑得很像個孩子。我喜歡這樣的笑容，但在從前就已經很少看到了。更多見到的，是強顔歡笑，是諂媚，是敷衍，是欺騙，是無可奈何，也可能只是背叛了內心的笑臉，笑得讓人心底生寒。

我放下了杯子，決定不再說話，因為今天的份兒，應該已經足夠。

老闆并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再次拿起報紙，窗戶邊的那個女人，同樣不曾說話。就連我和老闆說話的時候，她也只是安靜地吃着自己的飯菜。每一樣都吃得很仔細，於是盤子和杯子，都變得空空的。她不發出什麽聲音，只是輕輕放下刀叉，扭轉頭看着窗外。

我喜歡這裏很多東西，包括這裏的安靜，沒有人會過問他人的來去，而只是將這些偶遇，僅僅作為一種擦肩而過的可能。

我一直相信人生有無數可能，在所有的歧路岔口，其實有一條，恰恰屬於我自己。當我感到現在庸常而煩惱，總是充滿強制和恐懼，並非這個世界沒有誰在歡迎我，只是我不曾找到而已。也許一直找下去，就會找到，也可能總是找不到，但我并沒有懷疑它的存在，正如我自己的存在一樣。

店裏的燈越發明亮，是因為外面的夜更加深了，我不能改變什麽，但我可以享受發生的一切。

我決定就在這裏寫下一封信，不是短短的，而是長長的。

老闆借給我筆和紙，還抱歉地說：「只有這些了，紙是做菜單剩下的。」

我接過紙，說：「很好，我恰好只想寫這麽多。」

開頭寫什麽呢，也許什麽也不寫，就很好：

「現在的屋子里好靜，窗戶外風聲很響，我喝完咖啡就慢慢給你寫這封信。我有些累，但卻還不想睡。墻壁上紅通通的光，還有影子，窗外很冷，這里卻很暖，窗外很可怕，這里卻很安寧。我想著你，就覺得心里好像有無數的花兒開放。愿你平安。我也想過更多的祝愿，但我心里只有這樣兩個字：一定，一定要平安。

字。如晤。」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