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之美學〕《刺青》，增村保造1966年導演

日本導演增村保造的電影《刺青》係改編自小說家谷崎潤一郎的同名短篇原作，但其實只是挪借了刺青師清吉一角，主要劇情則改編自谷崎潤一郎的另一短篇〈謀殺阿豔〉，只是刺青的圖像及象徵作用鮮明，貫串全片，所以還是以《刺青》為名。

谷崎潤一郎原作和電影裡的刺青師清吉角色性格相當貼合，都有米開朗基羅的那種心境，所以當他在女主角阿豔（若尾文子飾演）的背上刺出一隻「絡新婦」（人面蜘蛛）時，禁不住讚嘆甚至預言阿豔就如同這隻「絡新婦」，將會噬盡無數男人的血肉，成就己身之美。

清吉不是刺青師，他只是把阿豔身體裡的惡魔「絡新婦」給解放了出來！

這樣講好像把電影說成是一部類似班金斯利主演的《異種》（Species）那樣的恐怖片，只不過好萊塢的專長就是以科幻的方式將女性與某種惡魔結合於一身，實際上卻是藉此呈現女性的情慾有可能是男性的惡夢。

細究《刺青》的劇情，前段某部份還頗類似明代的著名情色小說《肉蒲團》，男主角的妻子被人陷害拐賣入妓院最後成為一代名妓，只是在當時中國傳統觀念裡還沒有女性自主的一面，所以未央生發現眾人皆讚的名妓竟是自己的妻子之時，結局卻是妻子羞愧上吊自殺。谷崎潤一郎這篇雖也是百年前的作品了，但增村保造（及編劇新藤兼人）賦予其某種現代性，讓阿豔展現出真正的女性惡魔的樣子，將一眾好色惡男一一做成她背上「絡新婦」的肥料。只是到底整個時代背景就還是對女性的壓迫甚鉅的社會，富家千金阿豔與家中長工新助為愛私奔的情節發展到後來其實有點類似墨西哥導演奧圖羅利普斯（Arturo Ripstein）的電影《深深的猩紅》（Deep Crimson），那樣的悲劇味道，只是後者晚了整整三十年。

只不過這到底也是五、六十年前的電影了，以今日觀點來看，感官經驗上其實已經不夠刺激了，且實際上阿豔身邊橫死的男子並不多，就聊聊幾位，雖然導演在剪輯敘事上始終掐著一味，讓觀眾渴求到最終，但片長只有86分鐘，實在有點不夠過癮。

《刺青》的整體成績在增村保造的電影中可說是位列前段，最主要還不是在電影敘事的層面，而是整體美術的呈現，在視覺構圖上尤為鮮明特出，導演經常將視覺焦點定在影框的某個角落，其背景外圍則整個暗掉，如此讓阿豔的和服或背部刺青或者日式部屋的某些角度能夠特別突顯，如此呈現並不是為了增強戲劇張力，而是尋求某種能特別突顯古典日本美學的手法，或許該說是增村保造之「惡魔的美學」吧？因為現在的日本電影也很少這樣拍了。

＊本文係應高雄市電影館「異色大師的情慾世界：増村保造」專題影展之邀而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