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讀不食子｜Mary Oliver的《紅鳥》教你不做哪吒

她是誰？

她是美國家喻戶曉的詩人；她是國家圖書獎和普利策獎的獲得者；鄰居眼中，她是永遠拿著鉛筆和小本子去森林中徒步尋找靈感的獨行者；記者眼中，她又是三顧茅廬都不會出山接受任何採訪、非常private的「隱士」⋯⋯她就是Mary Oliver。

她的詩歌是那樣的廣為傳頌，甚至我在跟一位美國學生順嘴提到時，他就能夠背出一句；她的詩集一本接一本都充滿了對自然的無限熱忱，帶著讀者在森林中一起穿梭，舉手投足領略自然給予我們的治癒的力量。在她的詩中，我們讀到植物、潺潺的山泉和幾乎數不清的各種動物，每一個都自然而然地帶著一種真實的JOY，好似能透過紙背看到詩人與森林融為一體，且從來沒有脫離過對實際生活中的苦難的思考。

在@Red 這篇《千古英雄血》中看到「紅鳥」這樣美麗雍容的花，就會心一笑，因為我正在讀的Mary Oliver的這本詩集《紅鳥》。

Mary Oliver的詩集我讀過幾本，每一次都在想，她的人生是該有多麼豐富而美好，才能在身邊這些花花草草中感受到那麼多的呼喚；怎麼，她的詩歌彷彿知道痛苦卻又能化解所有的痛苦；她的詩歌從未真正深入談論過任何悲傷，原來跟很多我讀過的詩人不同，她的詩歌書寫的是身處天地間的人與自然的連結和感恩心情——

在詩集《紅鳥》中，「紅鳥」反覆出現，有時候是真正的紅鳥，有時候僅僅是個意象，這隻紅鳥代表了Mary Oliver的感恩之心，我彷彿看到置身森林中的她的身影：

or perhaps because the heart narrows 
as often as it opens ——
I am grateful

that red bird comes all winter
firing up the landscape 
as nothing else can do. 
-- "Red Bird"

又或許因為心扉會變得狹隘
一如它常常放心敞開——
我才感恩

那紅鳥整個冬天都飛來
為景色燃起烈火
好似再沒有其他事情可做。
——「紅鳥」

又或者在「Summer Stories」中，她讚揚著不被任何人擁有的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

I am scorched
to realize once again
how many small, available things
are in this world

that aren't 
pieces of gold 
or power ——
that nobody owns
我在炙烤中
再次意識到
有多少微小的、觸手可及的事物
在這個世界上

它們並非
金銀
也非權勢
無人擁有

我能感覺到自己被Mary Oliver的情緒感染，一次次地想要探究，她究竟有著怎樣的人生？

詩歌該不該書寫傷痛？

在被Mary Oliver拒絕了六次採訪請求後，2011年瑪麗亞·石禮佛終於獲得了Mary的允許，對她進行了專訪，這篇專訪幾乎是Mary Oliver一生中為數極少的向喜愛她的讀者揭示一點Mary生活的訪談，由O Magazine獨家刊出。在這段專訪中，Mary首次也是唯一一次談及了她的傷痛。

不過採訪並不是從Mary的傷痛開始說起的，一如她的詩作，採訪開始，Mary就回答了她對於寫詩是一種回答大自然的呼喚的過程，她提到自己一直通過詩歌嘗試讚揚，讚揚所有的一切，因為她覺得相比直接書寫傷痛的詩歌，讚揚和積極尋找生活的力量的詩句更能夠長久地流傳下去。

瑪麗亞：所以說你從來不想讓你的詩歌成為你嘗試舒緩自己痛苦的地方。可是，我最喜愛的你的一首詩「旅程」卻觸碰了一些較黑暗的主題。

Mary Oliver: 現在回望，我覺得自己寫出那首詩也很震驚。因為我總想將自己的生活保持私密，不過1986年的詩集《Dream Work》還是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私密。我倒是很高興我寫出來了，現在我做得更多——使用很個人的素材。我想面對我的人生更加有勇氣也更加誠實。當你被性侵，會留下很多破壞性創傷——這是我第一次大聲講出來。

瑪麗亞: 你童年的時候遭受過性侵？ 

Mary Oliver: 我那時還非常小。但我之後會持續做惡夢；那就是破壞性。

瑪麗亞: 能給我講講嗎？ 

Mary Oliver: 其實那就是我一直想隱身的原因。我很確定。那件事情讓我很難去信任。不過有一些很好的人們幫助我，我終於能夠療癒了——在比較晚的人生階段。過去五年的樣子，我一直跟一位很棒的男士進行治療。

【採訪原文全文】

所以⋯⋯Mary Oliver有這樣大的傷痛！從採訪的上下文、Mary的詩句及Wiki判斷，對童年Mary進行性侵的居然是親生父親，而親生母親並沒有選擇保護她。因此，採訪中Mary提到自己18歲高中畢業立即選擇永久離開她的原生父母和家庭，一分鐘也不想多逗留。

說實話，讀了那麼多Mary Oliver的詩集，非常喜歡她，抄寫她的詩句，甚至想貼到牆上，並不是很能接受她在獨家專訪中丟出來的原子彈，這個被父親性侵的重磅炸彈和這位如此感恩的詩人無法聯繫起來，也或許是我自己太沈迷於在詩句裡尋找痛苦——正是Mary Oliver說到的她覺得Sylvia Plath等詩人走錯的一步，即將詩歌創作與跟自己的創傷嘗試和解混為一談。雖然我不太同意Oliver的觀點，畢竟每個詩人有她們不同的calling，無法評價Plath的選擇是錯誤的，但是，我理解Oliver的意思。我曾經有段時間停止了創作詩歌，因為發現一旦下筆，我無法向自己撒謊，寫下的全是來自父母強加的痛苦，我不願面對，想要掩蓋，乾脆不寫。這樣的壓抑一直到我想要變成哪吒，要剔骨還父、割肉還母，把自己的生命一股腦還給母親算了為止。這就是我的紅線。這是怎樣的痛，我想不只哪吒一人懂。然而，在《紅鳥》中，我發現Mary Oliver不僅懂我的痛，還用她的詩句將擺在我眼前的那條路照亮——

她懂我心中反覆的反芻，

I’ve forgottenboth father and mother,
even the pile of sticksin which I was born. Well, maybe
now and again, and mostly in winter,I have strange, even painful ruminations.

她也告訴我要做怎樣的世界公民，

What I want to say is
that the past is the past,
and the present is what your life is,
and you are capableof choosing what that will be,
darling citizen.

So come to the pond,
or the river of your imagination,
or the harbor of your longing,
and put your lips to the world.
And live
your life.

最後，她再次提到「紅鳥」，寫道「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像隻紅鳥，只為歌唱」，而Mary Oliver背負傷痛的歌唱是如此響亮，只是因為她找到了自己，她看清了自己的價值，她不曾放棄自己，而是拉著自己的手，聽自己如「紅鳥」般歌唱，唱給世界聽——

What I am, and I know it, is

responsible, joyful, thankful. I would not    

give my life for a thousand of yours.

也因此，我再次提筆，不再懼怕，simply write 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