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于北上（三）

我時常在文字中提及碎碎念大師和細妹，我們家那位一點都不「二」的二弟很少出場，其實我們私下關係極好。我哪天需要風光大葬的話， 二弟應該也會和另外兩位飛來替我抬棺材的吧。這麼説來， 我可不能現在就死了，大師和二弟還來不了台灣呢。

知道我要北上，碎碎念大師的第一個反應是，我可以找二弟喝酒啦。實情是，我要遷就國外同事的時間表，這位同事有點散漫，所以我臨飛北京之前也不敢約見二弟。儘管在細妹帶領下，我們早就認識彼此的表和裡，但我是石器時代的人，對於和網友見面這事或多或少有點遲疑。飛機準時降落在北京大興機場，繁忙時間，進城的路堵出天荒地老的氣勢來，算算時間再堵也夠晚上和二弟見一面，還是約他出來了。最後我們見了兩面，第一天一起吃飯，走的前一天晚上還真的一起喝了一杯......果汁。這個人後來還背著我悄悄和細妹說，臨時應約，不知道請我吃什麽和買什麽給我好，自覺沒做好招待工作。

我們兩個完全沒有初次見面的陌生感，秒入平時八卦狀態。二弟帶著我在北京的大街上走，問我想吃什麽，還堅持不讓我動用出差公費請吃飯，非得他來請。我又不是第一次到北京，在我眼中北京就沒有什麽好吃的，最後我選了個類似小吃聚集的地方，坐下叫了一碗滷煮火燒。這算是北京的特色小吃，所謂滷煮就是滷豬腸豬肺之類的内臟，火燒是死麵半烤半烙的餅，切塊後和内臟一起放滷汁裡煮。這家内臟滷得不錯，口感軟嫩，足夠入味且無異味。熱情的二弟，給我買了門釘肉餅，還大發慈悲給我配了一碗豆汁。啊......豆汁啊，我可太謝謝您了。豆汁對於非北京人來説是屬於暴斃類別的食物，我自己就還好吧，不喜歡，但也能喝上半碗。好奇的細妹問我味道如何，「酸酸地，青青地，發酵左嘅厨餘水，但冇餿味，總之，你應該頂唔順咁囉。」（祈禱親愛的二弟不會看到這段）

和二弟真人見面，不能像平時在網路上那般肆無忌憚亂聊，在皇城裡的公共地方也不好說什麽，於是，我們的話題就圍繞在子女教育上了。我才發現二弟對於孩子的教育遠比我已知的焦慮。雖然他自覺和其他家長比起來，已經不算「卷」，盡量讓孩子輕鬆長大。但孩子還那麽小，二弟已經在謀劃以後的教育路，操心孩子此刻的愛好不能夠在將來殘酷的社會生存。同是父母，我大概能理解，大環境的教育不如人意，周圍又一堆瘋狂的家長，完全不焦慮是不可能的。我只能盡力安慰二弟，子女自有子女的路要走，不要太操心了。當我見到北京老同事的時候，我才發現大家身處的社會環境不一樣，我這種放養孩子的母親，好像沒有資格去安慰希望孩子以後能有更好將來的大陸父母。

工作中間臨時有個空擋，於是把很多年沒有見過的北京老同事約出來見面了。坐下來掐指一算，我們居然整整十三年沒有見過面了，期間我們可能就一年一次互問好的頻率，然而好朋友就是好朋友，我們在酒店房間從早上聊到下午，意猶未盡。除了互換大家過往的十三年，同事還順便把我們共同認識的大陸舊同事全部八卦了一遍，我得以再次見證大陸中產父母對孩子教育的焦慮，孩子成績不好的擔心落後於人，成績好的又擔心保持不住，一個個都想把孩子送出去海外讀書，讀完能不回就不要回國。説到我們其中一個同事，孩子已經是學霸，自己考上北京人龍人鳳集合的中學，同事還是會各種憂慮，近憂是孩子的每一個考試，遠憂是考不上好的海外大學。換我的話簡直要燒高香，天天翹腳歇著了。老同事一副「你少見多怪」的樣子，提到現在父母很多都這樣，所以她早早在中學就把孩子送走了，因爲她受不了這種「卷」。

在北方見識了拼命捲成天津麻花的「卷」之後， 我在南方見識了「躺平」。

離開北京，臨時加了行程，被迫在大陸的南方多停留了幾天。藉機和我的堂哥堂嫂見了一面，席間不免提到我在北京見識到的「卷」，阿嫂嘆一口氣，如果「卷」的最後是「躺平」，「卷」是毫無意義的。阿嫂和她的朋友們應該算是較富裕階層了，家裡的孩子都成年了。阿嫂家孩子原本有工作，不求上進升職，只求有事做做就算了，結果受不了自己上司排擠，辭職不幹了，每天在家打游戲度日。家裡有房子住，靠替打和賣裝備居然也夠自己的日常花銷。阿嫂本來是操心得不行，萬一人就這樣廢了怎麼辦，可看到孩子自得其樂，也沒開口問她要過一次生活費，最後也只能隨他去了。阿嫂朋友們的孩子很多都無所事事中，一個賽一個「躺平」，出來工作嫌辛苦，要受氣，還賺得不多。家長們也怕孩子鬧點什麽幺蛾子出來，例如問家裡拿錢投資做生意，現在生意不易做，一下子虧掉就百萬千萬起跳的話，還不如每個月給點錢孩子生活，不沾黃賭毒，「躺平」就好，反正家裡的錢夠他們吃十輩子。阿嫂問我，「當年督促孩子好好讀書，希望他學這樣學那樣，現在意義何在？唉......」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唯有安慰阿嫂，幸好你們財務自由了，這個世界這麽爛，能開心就讓孩子開心算了，阿嫂貌似有被我安慰到。

在寒冷的北方，除了有二弟請我吃北京溫暖的家常晚飯，海外飛來的同事請我吃了頓大董烤鴨，真心好吃，但窮人如我覺得太貴，不值得。飛到溫暖的南方，吃了很美味的brunch，喝了層次豐富的咖啡，阿嫂埋的單。一定是我人品不錯，到哪都有對我好的人。然而，和老友親人見面，我最後迷失于「卷 」和 「躺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