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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 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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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書 – 岩井俊二

Wu 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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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中山美穗的離去,想起曾寫過的一篇舊文,原文在2020年10月21日,於Wordpress 發報過。

「我們通過生而同時培育了死,但這僅僅是我們必須懂得的哲理的一小部分,直子的死使我明白,無論諳熟怎樣的哲理,也無以消除所愛之人的死帶來的悲哀,無論怎樣的哲理,怎樣的真誠,怎樣的堅韌,怎樣的柔情,也無以排遣這種悲哀,我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從這片悲哀中掙脫出來,並從中領悟某種哲理,而領悟後的任何哲理,在繼之而來的意外面前,又是那樣軟弱無力,我形影相弔地傾聽這暗夜的濤聲和風鳴,日復一日地如此冥冥苦索,我蓬頭垢面,背負旅行背囊,踏著初秋的海岸不斷西行,西行……」 《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樹

同是日本,渡邊博子(中山美穗飾演) 躺在雪地上,任由雪花散落臉朧,感受那刺骨的冰涷,渴望時間停滯,但雪花不停提醒時間一直存在。博子突然睜開眼睛、才意識到未婚夫藤井樹已因山難逝世三年。三年又如何?那憂傷一直存在,心臟的洞一直淌血,平常只是貼過膠布,苟且生活。博子像《揶威森林》的直子,心中永遠還有已逝的木月。

博子像村上春樹筆下的柔情,堅韌過,但失敗,陷於永遠的憂傷。 美麗的博子有一個仰慕者- 藝術家秋葉, 秋葉是最早愛上博子的人,他沒有想過他摯友藤井樹會比他快向博子表白, 他一直還愛,等了三年,希望博子可放下摰友的離去。

每人面對死亡的reaction 也不同,不是自身的死亡,很多時摰愛摰親的死亡也掏盡心肺,烙下創傷。 博子太思念未婚夫,偷偷抄下中學校刊上藤井樹以前在小樽的地址,她打算寄一封信去那舊址,預了沒有回音,但寫的過程是自己踏出第一步的自我救贖。 有時自說自話像在山頭大嗌,像對樹洞唱歌,像抽屜的日記,網絡上的blog, 一開始,也不寄望有聽衆,不想過有回音。 文字就是救贖的語體,信是工具。 博子寄出了。

原來藤井樹的舊址是當年同校同班另一名女同學又名藤井樹的居址,女藤井樹(中山美穗飾)回信,本以為只是向空氣大力發射一枚網球,竟然有人回球,於是博子再發射,女藤井樹又回彈, 信來信往,巧合的是寫信的2 位女生,名字不同,背景不同,但樣貌一模一樣。博子從信中認識到少年未婚夫的一面, 她終於明白他對自己的「一見鍾情」,原來是少年未婚夫對女藤井樹的愛,博子只不過是其真愛的影子,所以當男藤井樹欲向博子求婚時,站在原地2 小時也說不出口,因為他愛的是女藤井樹。

通過書信,博子意會到了,但思念還在。 女藤井樹在信中重新倒帶中學時代一次。每人的心也有一個缺口,她的缺口就是爸爸的離去。得悉男藤井樹原來已死三年,死亡的鐘聲再由耳邊響起,她感冒不支倒下。 爺爺和媽媽也害怕歷史重演,害怕像失去丈夫/兒子般失去女兒/孫兒。 爺爺和媽媽爭辯等不等待救護車中,互相憶起那時。媽媽說「你當時用了60分鐘背着他去醫院」 爺爺說 「是40分鐘」 大家也流涙,大家也沒有忘記,記憶永遠存在 。 76歲的爺爺背着廿多歲的孫女,在雪地奔跑,「就算賠上我老命,救回她,也值得的」 媽媽為爺孫擋着雪,她哭了。 在醫院,爺孫被推入手術室,她哭着,幽幽地告訴幫她物色新樓的叔叔,她不打算搬了,她終於明白為何老爺一直反對搬屋,因為舊屋有爺爺,丈夫,女兒,生活過的回憶。

「生命只是一連串孤立的片刻,靠着回憶和幻想,許多意義浮現了,然後消失,消失之後又浮現。」《追憶似水年華》 Marcel Proust

女藤井樹在昏迷中記得爸爸葬禮當日,她在雪地看到一隻冰封的蜻蜓。 爸爸死了,換個方式存在於心房。 「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樹

「你好嗎,爸爸,我很好」 下一句 「你一定要好」 在心房說

秋葉帶博子去看那雪山,博子對埋在雪山上的男藤井樹大嗌 「你好嗎, 我很好」 再大嗌 「你好嗎, 我很好」再三大嗌 「你好嗎, 我很好」

摰愛死亡是無法撫平的哀傷,生命的永遠缺口,彷彿我們只能夠從哀傷中掙脫出來,從死亡領悟什麼,但無論領悟到什麼,下次哀傷來襲時,一定還是措手不及 ,哭得一敗塗地。

聖嚴法師說 「要哭就哭吧」

「那是過去歲月最後的保留地,是它的精粹,在我們的眼淚流乾以後,又讓我們重新潸然淚下。」《追憶似水年華》 Marcel Proust

聖嚴法師又說 「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

女藤井樹痊癒後從學妹得知,那本男藤井樹着女藤井樹幫他交還的書 《追憶似水年華》 ,借書咭背後是女藤井樹的掃描。 女藤井樹才知道原來他是喜歡她的, 她想告訴博子,但此信並沒有寄出。

不要為青春總帶遺憾而哭,因為沒有遺憾,又怎能浪漫,是岩井俊二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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