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會成為現在的自己 : 閱讀與書寫

我出生於臺中市的惠民醫院，因為投胎前很老實地把孟婆湯一飲而盡，而且更不是神童，所以出生時那麼久遠的事我當然沒有任何記憶，所有空白的幼時回憶都是聽大人們說的。

母親說，雖然我身為長孫，但偏偏是不討家族期待的女兒身，因此原本出生前說要幫忙帶孫的祖母後來決定揮揮手不染任何塵埃，於是乎我隨著婚前就在澎湖工作的父母，一起遠渡重洋，成了不是澎湖人卻著實地在菊島生活十八年的「風島之嵐」。

先讓我思想起三十多年前的澎湖印象吧！

澎湖縣的馬公市，清代舊稱為「媽宮」，是臺灣唯一座落於離島的市，也是離島地區最大的都市，但即便孩提時代曾搬過家，我們全家一直都住在馬公市的邊緣地帶。從1912年日據時代的「媽宮街井規劃平面圖」（參照維基百科）來尋根，老家的地理位置壓根遠在媽宮城外那個遠的要命的化外之境。小孩的腿比較短，從市區走到老家，這條現在看來不過二公里多的步行路程，卻是記憶中的漫漫長路，尤其在父母還不允許我獨自騎腳踏車和搭公車的十二歲前，所有往返學校、購買日常生活用品的常態性活動，全都得仰賴有交通自主權的父母，但我所就讀的小學可是在城內啊 ! 幼稚園三年、小學六年，我所有的同學，不論是母親廚藝一級棒的A，或是家裡開漫畫出租店的B，那些可以一起嘻嘻鬧鬧閒扯吹海風的同學們，全都不是鄰居，所以即便我開口邀請甚至熱切期盼同學們能來家裡玩，也全因距離的理由而被回絕。

三十多年前的澎湖沒有我能被允許進出的遊樂場，家中沒有電腦遊戲、更沒有這個世代所有的網路娛樂，偏偏電視遙控器的主控權也不是在我手上 ; 走出家門，街口的彈子房、眷村雜貨店旁邊的防火巷（不時會聚集穿著國中校服的古惑仔），我雖然都好奇，但那是父母口中的禁地，每每經過也只能快步。逛街嗎? 別鬧了! 三十多年前的澎湖沒有任何一間百貨公司，連全島第一間開幕的便利商店都是我大學時候的事，在缺乏同齡同伴和玩樂選擇的那時候，「閱讀」很早就成了我最大也是唯一的樂趣。

除了教科書，母親對培養我閱讀的習慣與興趣沒有特別積極的動力，小時候家裡的課外書少的可憐，不論是漢聲的「小百科」或是「中國童話」，每一本、每一個月的故事，我都反覆翻閱，精裝本的書皮都快被我蹂躪成平裝了!為了填補閱讀的慾望，只要有進市區的機會，我就會想去書局看免費的兒童讀物，但由於家住的遠，這不容易的機會就必須央求有交通工具的父母。年輕時的父親總是忙著娛樂自己，不是今天說要去漁港釣魚，就是明天已經和朋友約好打橋牌，所以這種接送孩子的差事常落在我母親身上，只要時間允許，母親會願意從市區返家的路上帶我進書局晃晃。當時市區有賣書的書局只有兩間，而且室內空間裡有九成的商品都是文具和玩具，稱「書局」有點名不符實，不如說是「文具店」還比較貼切。好吧!即便如此，能從架上看到一整排沒讀過的童話故事書還是足以讓我這個城外孩子興奮不已!但我的渴望不僅是看到書、摸到書，更想把書買回家舒服地品味，可惜我渴望的眼神很少贏得過娘親的眼神死，更何況故事書和課業學習無關，母親沒有說服自己為女兒花錢的理由。現在回想起來，那麼不樂見子女閱讀的父母還真是稀奇!

無法以買書來滿足閱讀慾望的我，在發現離家不遠的縣立文化中心有兒童閱覽室與圖書館後，猶如發現新大陸!

兒童閱覽室的圖書僅能在館內閱讀，但位於一樓後門入口處的圖書館至少一次可以借出兩本書。借書證並非數位化，一本小小的白色冊子，封面貼上申請時自備的2吋證件照，照片的右下角蓋有圖書館的鋼印。翻開借書證，在到流通櫃台辦理借書手續前，借閱者得先自己書記外借書的書名、作者和索書號，再交由館員在借書紀錄上蓋上借閱的到期日。雖然第一次借書有些膽怯，但所有的順序多做幾次就很熟練，我不怕還書前來不及看完，只怕趕不及在升國中前、在得繃緊神經應對升學壓力前看完書庫裡所有我有興趣的寶貝啊!

除了名人偉人傳，才小學高年級的我，閱讀的口味不知不覺地越來越超齡。

古典文學中的「紅樓夢」、「西廂記」、「三國演義」、「水滸傳」; 蕭颯的「走過從前」; 廖輝英的「油麻菜籽」、「紅塵」、「盲點」; 琦君的「三更有夢書當枕」、「桂花雨」、「水是故鄉甜」; 以及外國文學的「雙城記」、「茶花女」、「簡愛」、「咆嘯山莊」、「理性與感性」、「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復活」、「基督山恩仇記」、「伊豆的舞孃」、「冰點」… 熟知故事內容的人，絕對不會同意以上所有書本的內容都適合一個未滿十二歲的孩子閱讀，但不必瘦了荷包而且又是縣府機構借出的書，媽媽沒理由反對，更沒一一檢查，我就這樣偷渡了不少文字進腦門。

在開啟了閱讀領域的廣度後，我和古今中外不同作者的靈魂相遇，沉醉在不同作者筆下所描繪的世界裡，比起影像，我更喜歡文字所創造出來的想像力，還記得讀到紅樓夢裡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時，我心情激動到得衝出家門口吹風，那時正值澎湖的冬季，冷冽的東北季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的記憶猶新，但若非這樣強烈的感官刺激，又怎能平衡我內心的澎湃?!我娘親絕無法想像曹雪芹也能讓我迷陷於言情裡，而且更甚於瓊瑤。

我難以單單列舉兩三本書來代表閱讀對自己的影響，但一路走來，每每遇到人生中的挫折與難題，透過閱讀，總能幫助我更深刻的認識自己，不論獨處或身在群體中，都能安於當下，不煩、不躁、平靜而自在。

當網路不著痕跡地滲透到所有生活層面的現在，即便當了多年的閱讀人，若沒有強大的自覺或自制力，我常會像喪屍般滑動著手機，看著一段又一段的無腦影片、一張又一張的迷因梗圖，笑過、沉迷過，然後呢? 直到螢幕因電力不足而暗黑的那一刻，強烈的恐慌感襲來，這時我特別會想念起過往因閱讀而相遇的老靈魂們。在自己的人生歲月越走越長，餘命越來越短的時候，我相信我能持續與書為友，更希望有能力書寫出自己所歷練的人生、因歷練而成熟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