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21］为春分——权力

To 夕立，

这是一篇写了好几次的文章。因为不知道如何下笔。修修补补写好了。

这次的选题是我定的。权力这个主题，是我抛骰子抛出来的。

那天和你一起逛街，我摸着男模上面的衬衣，胡乱写下六个词汇“男人，购物，胸，赌博，权力，暴力”。然后在微信里抛骰子，随机选定了“权力”这个主题。其实定下来后就有点后悔，因为感觉有点不知道怎么写。权力这个词汇好像和普通人不相干。

之后我想到，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我想其实人是有权力的。无论处于怎样的社会都是可以选的。自己做选择，承担后果，这就是生而为人的权力。为人处事、生活态度我们可以做主。

但是，这里我混淆权力和权利。权力意味着这样、那样也可以，你可以轻易地获得想要的。而权利是有代价的。在我的人生里所有事都近似顺水推舟。有选择的时候，我往往选择大家都说地​“对”的方向。对于极其冒险的事情，缺少光脚不怕穿鞋的架势。这意味着，即便我有权力，我却没有争取，有权利，我却拒绝了。写到这里写不下去了，不知从何写起。我不知道怎么写一个我感觉不到的东西，以及我再次认识到自己的庸常。

然后是三八妇女节，那天我对于权力有了些新的想法。我意识到作为一个女性，一个妇女。我是有权力的，与生俱来的权力。

雌性、女性这些词汇里面有一种超越的力量，像是坤卦讲述敦厚和踏实的德行。日常生活里，妇女、阿姨这种称呼，感觉描述的是一种失去青春的女性的样子。她们不再年轻，但是她们养活自己、养活一个家庭，在各行各业里是中流砥柱。所以我想，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性在任何生活环境里，把日子过的有滋味，对自己平凡的人生不放弃，永远寻求平等的尊重、爱与被爱，就是女性与生俱来的权力和要追求的能力。绕回来，也许这就是孔子说的：“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今天（3.19），我翻到了10年前的语文作业（见下），那时我可能就在朦胧中考虑了这个问题，简单来说是：

我的想法是珍贵的、我的感情是珍贵的。不寄希望于他人救赎。我珍重我自己，就是我生而为人的权力。

小乙敬上（2023.03.19）

给小乙：

我钟爱城市的市井烟火气息。吵闹的菜市场总有人聚在一起看什么东西，有人讨价还价的声音。街边总能碰到有人拿着大毛笔，蘸着水，在地上写古诗。记得有一次出门买菜，看到三位和自己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太太，满面笑脸地朝着一位老太太挥手冲去，叫着老师好久不见。那位老师也笑盈盈地回答她们，说几十年未见，自己已经81岁了。

目睹了他人的偶遇与重逢，自己也染上一些欢欣雀跃的色彩。在这些世俗的平凡的瞬间中，我像个妖怪，需要吸入人类气息的，才能治愈内心中的某些创伤——但即使如此，在那个不愿意去回想的三年中，一转过街角，就是常规化核酸亭。

面无表情的人戴上口罩，从核酸亭离开。一切如常的表面下，好像每个人都在掩饰某种失序和失常，正常的概念渐渐变得模糊，不正常的日常取代了正常。长期处于精神危机中，舒适圈会变得越来越狭窄，感受到快乐的时候会受到鼓舞，碰到应激源也会狠狠坠地——常规化核酸亭，就是让我痛苦的无数个应激源之一。正因为它还存在，所谓的疫情就不会结束，或者说，它的存在就是为了不让疫情结束，还有无数人还要在看不见终点的“特殊时期”中煎熬。

许多次，当我因为这些感到崩溃甚至焦虑发作时，都是忘记了这就是我们一次又一次交出自己权力的过程，更是这些二维码，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身处何处。当然，这个过程不仅提醒了我自己，也让更多人在一次次的痛苦实践中，终于把目光对准了权力中心——而他们都曾经如楚门一样，是活在虚拟的现实世界中的人。

还有一件现在想起来极其吊诡的事。那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早晨，我在门口等着开门，刚好碰到住在对面的太太打开门，把屋内的灰尘往外扫。看到我在门口，亲切地打招呼：

——今天是全员核酸日，但是还没听到有人叫下楼呢。

——刚才在楼下也没碰到有临时点过来。

——估计还得等一整，听到广播了就是可以要下楼核酸喽。

对话很快结束了，这边的门也打开了。很感激这位太太主动搭话，不至于让二人眼巴巴地尴尬。后来想到这个场景，总觉得成了那个后疫情时代的缩影，人们通过实践经验发现，测核酸和天气一样，是开启一段对话万无一失的话题。

而正是在权力无限下方的时期中，人和人之间的压迫被放大，权力成了阶级的符号，与前者接触，有时就意味着死亡。

从确定开放到现在，过去了接近四个月的时间了。我的外公因为突然的放开，无法避免地也成为了感染患者，更无法避免地在那样的“特殊时期”等不到医疗资源，最终在那个雨夹雪的圣诞节早晨，不再咳嗽，也未能醒来。

来月，就是外公的百七了。想起外公时的心情总是很矛盾，他复杂的一生和留给后人的回忆，更多的是那个冬日，冷得来把我的眼泪凝固在了泪腺里，我看着外公被穿上寿衣，想着，我们终究还是没能逃脱权力招致的命运。

夕立（3月19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