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文學無緣的直男

搬來台灣後，發現台灣小學的中文教育比香港要求高，中年級老師選出來要學的唐詩，有些還是我讀高年級甚至中學才開始接觸的。我自己當然是喜歡讀唐詩的，簡單幾句，透出殷殷情懷: 或憂傷，或雅致，或豪情萬丈……。可是對一個直男來説，要去理解充滿文學意味的「情懷」是很困難的，因爲直男的字典裏就沒有「意會」這兩個字。剛開始學唐詩，老師選了高駢的《山亭夏日》，「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這一首我小時候就特別喜歡讀，腦子裏自然就會浮現出一幅美好的夏日畫面：水晶簾發出幾不可聞的叮叮聲， 滿架的薔薇在夏風中輕輕搖曳，晴朗的陽光穿透白色的花瓣，花的香氣在院子裏浮動。直男卻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老母口中描繪的情形，還抬杠來著，「詩句裏哪有你説的那麽多個字？」真是好心遭雷劈，我只好說：「我就是和你形容一下這一句想表達的畫面，你把句子想象成對應的畫面，背誦會容易些啊。」經過《山亭夏日》後，我就學乖了，但凡他有不懂的詩句，我就用很客觀的描述幫他建立畫面，不再浪費口水添油加醋。學到王昌齡的《出塞》，以直男的中文修爲真是難理解得不得了。例如第一句「秦時明月漢時關」，我就和他解釋：「地球的衛星月球一直都是那顆月球吧？所以第一句詩説的就是這個天文現象，秦朝的月亮，到了漢朝也還是那一顆月亮，月亮挂在漢朝的邊關上。」直男立刻理解并且背下來了。

到了高年級，學校開始要學《論語》，那簡直是要了直男的命。直男認爲每一個字都應該有對應的解釋，也搞不懂爲什麽短短幾個字可以翻譯成那麽長的中文句子，還跑出那麽多意思來。他連一些基本用字都要和我爭論一番。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我和直男解釋「千乘之國」就是形容國家有很多戰馬，是一個大國的意思。數學很强的直男馬上反駁，爲什麽不用看起來更多的「萬」或「億」來形容。我只好再深入解釋那只是比喻的説法，用一個概數來表達多，如同已經學過成語萬水千山，也不是真的指一萬條河一千座山啊。直男聽完，一副不服輸的樣子說：「應該用infinite乘之國，超級大的國。」是是是，您可説得太對了，那也得孔子他老人家懂infinite才行啊。

 中文文字理解痛苦萬分，比較下，英文算是直男掌握得較好的語言，但在writing的功課上也碰到了問題。老師要求改寫童話故事，從來不看童話故事的直男，請我幫忙推薦一個來應付功課。我印象中，灰姑娘算是不那麽白癡的童話故事，起碼不是王子見都沒見過公主一面，親一下就happy forever的那種，對直男來説應該算好理解吧？問谷歌大神要了一篇來讀，結果直男一邊讀一邊發出暴擊我耐心的拷問。

「爲什麽fairy突然就出現？她爲什麽要對Cinderella那麽好？爲什麽要規定12點過就回復原樣？不能晚點？説了午夜回復原樣，爲什麽水晶鞋又不變? 」

「因爲這是fairy tale，不是科學理論，童話講究的是magical，不是logical。如果你每處都要考究邏輯就失去讀童話故事的樂趣了。」

「It doesn’t make any sense！那Step-Mather又是什麽？」忿忿不平中的直男又提出新的問題。

「就是繼母，假如我死了，你爸爸再找了另外一個媽媽組成新的家庭，這個媽媽就是你的Step-Mather。」

「那Step-Sister呢？」

「如果你的新媽媽本身也有自己的小孩或者和你的爸爸又生了小孩，就是你的Step-Sister、Step-Brother囉。」

想了一下，直男很認真的說：「如果你死了，我不准爸爸再找新的媽媽，我才不要Step-Sister！」

「好吧，萬一我死了，你記得緊盯你爹為娘親守寡啊。」説完，我笑倒在沙發上。

直男皺著眉頭，問：「守寡又是什麽意思？」

「就是女性的丈夫死後，女性不再結婚。這裏意思是你爹不再結婚，其實這個詞一般不用在男性身上，我就是和你開個玩笑。可以了嗎？再講下去沒完沒了，趕緊去改寫你的故事。」

最後，直男雖然口説不要繼姐，改寫的時候為圖省事，粗暴地把Step-Sisters變成好人，Cinderella變成壞人就交差了。

想起孩子上星期評論某位台中議員的競選政綱時説過，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學習AI和程式，認爲不應該强迫人人都學習，我忽然有點明白他的心情，他的潛台詞大概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文學，爲什麽要强迫我學習唐詩、論語和讀童話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