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28］为立春——why Daria

2023年的农历除夕夜，我和燕子在路边散着步聊天。我牵着狗，狗却被陆陆续续的烟花声吓得紧紧夹住自己的尾巴只想回家。我们只得匆匆结束对话，我牵着狗小跑着赶紧回家安抚她。等到了家，放下东西，看到燕子又发来几段语音，是在继续我们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我们二人，有一样的姓氏（即使是占总人口3%的常见姓）和英文名，我们的爷爷和父亲都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我们甚至从小学到大学，都在相同的学校。青春期时即使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也仍然有讲不完的话，一定会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子传小纸条给对方。——昨天回家后继续在手机上讲着各自的生活，就回想起了早已是十年多前的课堂上，无足轻重的事，却无论如何都想要和她分享的我。

直到接近零点，我们也偶然计划好了只属于我们二人的新年决心——打算以节气为时间截点，给对方写信。即使无法在一年之内完成，也想有一个契机，可以常常给对方倾诉。许多年过去了，我们的生活相似也迥异，见面的间隔变长，每次见面都能聊天几个小时，直到嘴周围的肌肉变酸，直到她的声音在我的脑袋里回响。

给乙鸟：

我有一个秘密一直以来都未曾告诉过你，那就是我在很多时候，都会害怕我们身上的巧合——这些巧合映在我的生活平面上，都暴露出我是更不幸的那个。

快要去上大学那时也是。我忘记了从哪里得知了我们竟然偶然地要去同一所大学，几天后才终于拨通了你的电话，在这头装作不在意地问你，你要去念什么专业。记得那时你的声音有些狐疑，问我为什么跳过了大学，而是直接问到了专业，我才说因为又是同一所学校。

我对自身有许多怀疑和厌恶。即使几年间的经历和女权主义理论让我开始漫长的与自身和解之路，但每次正是这些如同刻意被捏造的巧合，放在了我和你的身上，会让我疑惑自己到底是谁，拿掉这些相似性之后，我如何才是自己。

之前你提到留学经历时，也是那时就知道了我们竟然又有相同的英文名——真可怕，语言学中那么多的隐喻和符号，那么多人类对名字的刻板印象，我们竟然主动地、偶然地选择了同一个。但直到跟你分享朋友写给我的信时，才将也许是我们相识的十多年后最后一个巧合，告白给你。

偶尔也觉得在这些相似性中，我是爱慕着你的。总是希望我们是不一样的，若是生来就不同，也没有相似的家庭环境，这样，当我想到你总是在许多方面都比我优秀时，不至于在心中生长出名为嫉妒的石头。

于我而言，Daria这个英文名的来源非常简单，只是因为一部动画片。中文名被译为“黛薇儿”的女主角总是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走到哪里都目中无人地看着书，偶尔说出一句话也是凶狠和不屑于处理人情世故的。那时的朋友总说我像她，还想约着我去cosplay这个角色——显然，最后没能开始cosplay就已经结束，留下了因此给自己取的英文名，以及手术后才终于摘掉的大黑框眼镜。

那时的朋友也留在了过去的时间里。太多的共同记忆会让人变得难以和旧友共同变化，彼此都处在各自的内在旋涡中。不过说起来，我和你的生命中，认识的时间比不认识的时间远远更长，却并没有因此走散，常常想起这一点，会思考即使有过误会也有过失联，但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没有让情谊断在某年？

而拿掉我们都相同的姓氏和英文名后，夕立，只是因为我钟爱着雨。晴天的冬天的海边的，坐在公园亭子里看的漫步回家的掉落在车窗上的，能浇灭火，也能让植物因此生长——雨无论在什么时间和场合，总是带有一层浪漫主义色彩。“夕立”，则是日语里的指黄昏的暴雨，这种造词也真是浪漫，黄昏的雨，能拥有自己的名字。

我总是要求自己要真诚，保留在这个功利的时代中最后的一些作为人的品质。写信的方式给了我一个也真诚面对你的形式，虽然还有些生疏，像在老友面前裸露。仍然谢谢你在除夕那天的点子，总觉得今年可以有盼头了，每次见面都说不完的话也终于有了倾诉的途径。这几日忙于家中亲戚的社交，被家务奴役，精神疲软，直到大年初五才得到喘息的间隙写完这封信。我们都并非专业写作者，但总是很期待这二十四个节气后我们的变化。

新的一年，忌违背本心、忌阿谀奉承，请继续真诚、敏锐、勇敢地生活吧。期待回信。

你的夕立

To 夕立：

和小时候相比，你似乎没有怎么变。

因为现在的你，对社会的不公还带着近乎于决绝的愤怒。这样的愤怒是年轻的，因为愤怒需要能量。而我的心没有那么多能量，只是尚辨是非。于是告诫自己不要去那肮脏处，也不要对别人的艰难再踏上一脚。

你所说的“不幸”我是隐约察觉了的。你习惯低头扣手；我们回家路上讨论怎么自杀；你对异性暴躁的态度。其实，你可以大胆的猜测，以及可以肯定：我们有着类似的过往。只是，我是一只沉默的动物，疼了也不出声。我在你的只言片语中深知我们的不幸，并且三缄其口。

即便想要逃离，你也不得不承认，我们在祖辈和父辈的荫蔽下度过相对平稳的幼年和青春期。在这样一个地方长大的我们，对于善恶有着些许偏狭的认知，也很自然的有着幽暗的狡黠。而你小时候所想象的我，可以很确切的说是虚无缥缈的假体。抬起的头，不过是自尊心的强撑；挺直了背不过是舞蹈留下的刻板。作为从来就不够让妈妈满意的女孩子，青春期是艰难的。

于我而言，Daria这个名字是被响亮的喊出来了的。

名字来的巧合，素未谋面的网友，家里的猫叫Daria。当时他只说是个俄语名字，然后就给我看了猫的照片。那是一只圆脸、健壮的母猫，爪子又大又厚实，脸上有着非常倔强的神情。感觉就是那种敏感又记仇的家伙。那时一下就喜欢上了，又查到了名字的解释：拥有许多的；礼物。也觉得吉利，就带着这个名字出国了。只是这个名字确实太不常用了，我不得不和我见到的每一个人拼写出来，并且解释喜欢这个名字的理由。虽然被人感叹名字：“真他妈太奇怪了，很像一个桥或者河流的名字。”也有很大一部分中国朋友觉得难以读出来，直接都简称我戴瑞。但是Daria这个名字确实陪伴了我很久，所以现在也不打算换一个英文名了。

考虑到我们不能用两个Daria来写信，让人觉得困扰。我想用小乙作为我的名字。

这是现在正在交往的男友取的。我们作为网友认识了6年，并在第七年开始交往。他想了很多年，最后觉得这个小名字独一无二。因为乙鸟就是燕子的意思。我也觉得名字很可爱，所以就想用上。

最后想说，相似之人都胆小的刺猬。就算想取暖也会被对方扎伤。

但是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却可以相互点亮。

我们会走在各自的路上，自我成就。

小乙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