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游副刊】啊！水果蛋糕！遙寄遠方的冬藏暖意

未曾謀面的筆友，自海德堡寄來小包裹，裡面有一包蘋果乾，她說是自家院裡的蘋果樹，收成後去核切片烘乾製成。蘋果乾還帶著皮，咬起來有韌性，先是微微的酸味，咀嚼後是淺淺的香甜。這樣封存季節精華的食物，除了當小零嘴，還能用來做什麼呢？

就在我搜索枯腸之時，臉書回顧跳出來幾年前的貼文，還有一張桌上擺滿蛋糕的照片

啊！水果蛋糕！

用蜂蜜、果乾、堅果和大麥糊製成的行軍乾糧

那是更久遠以前的一個下雪天，在新罕普夏，租屋處地下室的烘衣機壞掉了，一堆厚重的衣物和毛巾即使在有暖氣的房裡也沒有地方晾，於是我匆匆開車出門，在薄雪逐漸堆積的街道上謹慎小心地前往鎮上的自助洗衣店。

店裡沒其他人，只有烘衣機規律的運轉聲，洗潔精柔軟精的人工香氣，和一整室的熱風溫暖地摩娑我的眼皮，我歪倒在木椅上快要睡翻過去，一陣警醒，坐直身子，隨手拿了過期雜誌無聊的翻看。

其中一本是講美食和烹飪，有位讀者投書分享水果蛋糕的食譜，我依稀記得她這麼寫：「這不是那種你會為自己做的蛋糕。這是禮物。」當下我想，不就是蛋糕嘛，但這句話一直縈繞著讓我有些在意起來。

回家後找了相關資料，又問了美國同學，原來它不是我們小時候過生日吃的那種軟綿綿、填了很鮮多奶油、塞進新鮮水果的蛋糕。水果蛋糕 (fruitcake) 不是一個簡單的普通蛋糕。

如果要說水果蛋糕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古羅馬時代，士兵行軍的乾糧裡就有一種用蜂蜜、果乾、堅果和大麥糊製成的糕餅，大概就像現在野外活動攜帶的能量棒 (energy bar)，而埃及人會將水果蛋糕放在棺木中陪葬，或許是希望來世復生時立刻有東西可吃。

目前保存紀錄最久的水果蛋糕在南極，是英國探險家羅伯•史考特(Robert Falcon Scott)在1910年的極地探險時帶過去的，2016年被發現的時候包裝完好，還在可食的狀態。

挑戰攀登喜馬拉雅山強卡邦峰 背包裡的秘密糧食

知名的英國登山家彼得•博德曼(Peter Boarderman)，在1976年和搭檔喬塔斯克 (Joe Tasker) 挑戰攀登喜馬拉雅山的強卡邦峰，完成劃時代的創舉，他的行囊裡面就帶著母親幫他們做的水果蛋糕 (還有聖誕布丁)，分著好幾天享用，補充熱量。

可以長時間保存並且易於攜帶是水果蛋糕的特色之一。

英國王室用水果蛋糕當作結婚蛋糕的傳統始自維多利亞時代，裹上厚厚糖霜的蛋糕切片後放在鐫刻皇家徽章的錫盒裡，送給與會賓客作為紀念。沒有立即享用也無妨，幾年之後還可以拿去拍賣 (或當成傳家之寶)。

例如1947 年結婚的伊莉莎白女皇的婚禮蛋糕至今保存良好，但儘管恭喜你得標，放這麼多年了還是不建議食用喔！ (不過還是有人嘗了一口，果乾口感沒變，香味依舊，就是蛋糕部分有點粉粉的。)

水果蛋糕逐漸變成耶誕節的應景甜點，在歐洲各地亦有變化型，在德國就變身為灑滿糖粉的史多倫耶誕麵包 (Stollen)，在義大利的米蘭叫做潘尼朵妮(Panettone)，就是吳寶春師傅參加世界錦標賽獲得特別獎的義大利水果麵包，這幾年也在台灣流行起來。

水果蛋糕沒有保存期限，只有開封賞味期限。

水果蛋糕的製作方式雖然簡單但是所費不眥，最貴重的材料是果乾，十人份的食譜裡面用上的果乾總重量可以高達一公斤，其他材料如麵粉、雞蛋和奶油是用來將果乾和堅果聚合起來的黏著劑，用量相對少很多。一般市售的水果蛋糕果乾比例大大減少，卻是影響好吃與否的關鍵。

此外，水果蛋糕需要足夠的時間被「包養」。

出爐放涼之後還不能吃，淋上蘭姆酒、白蘭地或是威士忌浸潤，用保鮮膜或鋁箔紙密封包起來，放在陰涼處或是冰箱，每隔幾天就開封再洗一次酒浴，如此反覆數次，約一個月之後才能享用。如果要當成耶誕節禮物，一個月前的感恩節前後就要準備做蛋糕了，或甚至要提早到半年前呢。

所以水果蛋糕沒有保存期限，只有開封賞味期限。

含有烈酒和高糖分，保存期長，常會擺著忘記吃，或是順手又送給別人，因此關於水果蛋糕的軼聞不少，例如，圓形中間有柱狀孔的蛋糕可以當備用輪胎，長方形的蛋糕可以當磚塊或門檔。

圍繞著水果蛋糕的幽默也醞釀不少名言佳句，其中英國媒體人Jon Ronson說的這一句我很喜歡：

“Friends are the fruitcakes of life – some nutty, some soaked in alcohol, some sweet.”
「朋友就像水果蛋糕，有瘋子，有酒鬼，有的貼心可愛。」

因為費工費料花時間，上一回做水果蛋糕可是好多年前了！朋友自產自製的蘋果乾、臉書的提醒、漸漸有入冬感覺的氣氛，彷彿暗示我，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每個人都聲稱他們祖傳的食譜和做法是最佳配方，但總要試過、加上手邊備料的比例調整，才能摸索出自己喜歡的口味，我倒是很享受這樣實驗的過程。

將蘋果、鳳梨、葡萄、杏桃、無花果、加州李、蔓越莓等果乾，浸漬在干邑白蘭地裡二十四小時，拌入麵糊，加上柳橙皮和檸檬皮碎屑，新鮮柳橙汁和蘋果片，不要忘記核桃、杏仁、胡桃等堅果碎，入模，送入烤箱。

大約五十分鐘後，空氣中就佈滿柔軟香甜的味道，此時將鋁箔紙鬆鬆的蓋在蛋糕上續烤至熟。

趁著蛋糕還溫熱，用刷子沾著白蘭地，酒液剛灑落就迅速滲透，藏進蛋糕裡。完全放涼後包起來，在室溫下熟成一兩天，再開封淋酒浴，又包好放進冰箱冷藏，就算心急也要等上至少兩個禮拜。

水果蛋糕不以外型取勝，重點是要用甜酸度不同的各種果乾，浸酒足而飽滿，加之在烤箱中長時間與熱氣廝磨，呼之欲出的濃郁果香，一入口就恰好溶在齒間，正覺得滿口酥軟牙勁放鬆之時，堅果的顆粒感又帶來些微咬勁。

水果蛋糕紮實，以甜味為底有時亦會逸出一絲絲果酸，平衡了整體的厚重，不宜大塊咀嚼，適合小口慢品，比起咖啡，更適合配茶，英式紅茶或是台灣紅玉俱佳。尤其在午晚兩餐之間的下午時分，半空的胃，閒適的口，才能有十二分的享受。

想起許久未見的朋友，想起洗衣店裡那本雜誌上說的：「這不是那種你會為自己做的蛋糕。這是禮物。」

我細細澆灌養成這幾個水果蛋糕，包裝封存，連同思念寄向遠方。

大疫之年將盡未盡，我的朋友，一切都好嗎？

原刊於 2021/12/25 上下游副刊 副刊第一八一期 | 歲末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