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奈谈（二）

去年的这个时候，回了一次国，那是疫情后第一次回国。见到父母聊天之后才知道，在疫情中，母亲查出了肺肿瘤，恶性的，就是俗称的肺癌。幸运的是发现的早，微创手术切除，已经恢复了。母亲怕我担心，一直没有告诉我。我听她说的风轻云淡，也故作镇静，不想表现地太抓马，让她有压力，但内心几近崩溃，夜里缩在妻的怀里大哭了一场，像个孩子。古语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回想这二十年在远方的日子，和父母聚少离多，每次见面都看见他们脸上的皱纹多了几道白发多了几层，心中挺愧疚的。所以接下来如果有时间，要多回家陪陪他们。

其实我早明白，人都是要离开的，早一点晚一点的差别。人生的苦便是从离开与告别中来的。当一个人一直在苦难中，他不会感觉苦难；而当一个人原本生活在幸福中，离开幸福时最苦。爱而不得，或是得而复失，是苦中之苦。如同我最爱的一首歌，大话西游的主题曲一生所爱中所唱，苦海～泛起爱恨。炒过股票的朋友可能都会过经验，一支股票买完就下跌，人心里会有一点点难受，但如果买完它就涨了，赚钱了，你没有舍得卖，结果一天跌到亏损，这种情况更让人难受。这次特斯拉就给了我这样的痛苦。

凡事都有两面。离别是毒，同时又是解药。黑塞在《悉达多》中告诉我们，接纳离别是开悟的起点（非常佩服黑塞对东方文化的理解之深）。悉达多在一次次离别的痛苦与欢喜中到达精神喜悦的状态。他离开婆罗门家世父母投身沙门苦修斋戒冥想，然后离开沙门投入俗世追寻情欲和财富，然后告别俗世情欲和财富追寻内心的平静和喜悦，再然后他告别他的儿子告别亲情最终实现他内心的平静和自由。相比悉达多同时投身沙门一直苦修不辍的他的朋友乔文达，乔文达始终没有获得那种内心的喜悦，究其原因，乔文达一直在追寻却不曾有机会享受当下的拥有并心平气和的接纳下一刻的失去。人世间的痛苦来源于离别难舍，无外乎贪痴嗔慢疑，而唯一能医的药方恰恰就是离别本身。接纳离别，不留痛苦，只存喜悦，珍惜相聚的美好，获得内心的平静。很多俗语乍一听很中二，但真理解了会发现很实在，比如“把每一天都当作世界末日去珍惜”，不正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此在，向死而生吗？

我上一期介绍自己，兴趣很广但样样稀松，所以我很难给自己的思想分类。我有信仰，但你问我信什么？我很难表达出来。它可以如老子所说的，道可道也，非常道也，老子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道，就觉得它恍恍惚惚玄之又玄；它也可以是西方基督教的上帝，全知全能全善，人类理性无法完全理解和描述；它也可以是古希腊人所敬畏的那种称为命运的东西。如果你问我，那你总有政治立场倾向吧？我也很难明确告诉你。我是一个保守的自由主义者，是一个理解资本的社会/共产主义者，是一个对民主持审慎态度的人民共和主义者，是一个热爱科学的神秘主义者，是一个怀着出世心态的入世者，是不是充满了矛盾？也许矛盾才是世界原本的样子，万物负阴而抱阳。但不管立场倾向如何，有两个基本原则必须坚守，第一是第一性原则，这一点我非常认同马斯克；第二是事实原则，这一点说起来简单，但因为世界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人不小心就会陷入认知偏差中。

我时常感觉到幸运，对不管是叫上帝还是叫道还是叫命运之神的存在，我都心存感激。我人生不是一帆风顺，有过情感危机，有过财务危机，更有过迷茫和焦虑，现在回头看，都是一次次考试，一道道关卡，一座座道场。我时常在想如果我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也许我不会有如此多的感悟。我这些年最大的感悟，也是我对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总结，同时也是对自己的要求，总结为三个品质：responsible（有责任），reliable（靠谱），grateful（感恩）。我落实孔子“勿友不如己者”的想法也是这三个标准，凡不够这三个标准的人全都绝交。我发现秉承这样的原则让我快乐了很多。

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现实如此，我总感觉这个世界在崩塌collapsing。也许是我的生命生活还不够长，没有经历过祖辈父辈的战争和困苦时期；也许世界的发展本就是一个周期起伏的形态，我这个70年代末出生的一代，经历了从1990年代到2008年前的世界性繁荣，然后是2008年以来的崩塌期；也许我们真的在经历一个所谓康波周期的衰退期。其实我所谓的崩塌期，并不完全是经济方面的，还有更多是文化、政治和整个世界格局，几年的疫情和几年的俄乌战争把这种崩塌感渲染到极致。一方面人工智能等高科技在高歌猛进，而另一方面世界仍然在强权政治的博弈中游走，我称之为“刀尖上的舞蹈”。也许真如某位先哲所说的，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看到有朋友在发读《庄子》心得，我感觉也许是时候深读《庄子》了。虽然跨越两千多年，环境有了很大变化，科技有了很大突破，但人的思维好像还是停留在战国时代。

政治及整个世界格局，和我们的直接关系还稍微远一点，更让人难过的是生活中不靠谱的事越来越多。就在写这篇文章的同时，伦敦希思罗机场发生大火，导致大规模停电，整个机场瘫痪，我原定今晚的飞机被取消。遇到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我早已习以为常。有一年计划去西班牙巴塞罗那，临行当天伦敦盖特维克机场出现无人机，导致机场瘫痪，航班取消；还有一年，早早的定了行程去希腊，结果疫情爆发，全世界都封闭了，也是全部行程取消。其实这些都还是小事，我已经很幸运了，很多人因为不靠谱的人和事破财、受伤、甚至丧命。现代社会，我们越来越依赖其他人生活，我们每天的食物和水，每天的交通，每次去医院看病，无一不是把自己的生命财产交给陌生人，如果遇到没有责任感和不靠谱的人，真的会很危险。

先谈到这吧，我要去关心一下机票改签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