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閱讀|蒙馬特遺書|親手埋葬了愛,走向生命盡頭的絕筆信

陳伯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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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部分來說,不論寫什麼東西,作家都在分享自己的人生,揭露某些她個性、生活中的真實,而閱讀者也因此以文字作為載體,與作者產生連結,有時候甚至也揭露了某些最深沉的感受或思想。

其實一時之間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評價這本書。

在我閱讀完這本書之後,最後面有一大篇有關這本書的學術文章,或是許多在性別議題上,針對本書的討論,更讓我一瞬間在思考:「我有這個資格評論這本書嗎?」。並不是說我懷疑自己的資格,而是這本書蘊含的生命重量,讓我很難針對這本書的內容去「評價」。

我想起自己研究所寫自我敘說,當時我的口試委員說:

「其實對於別人的生命故事,我也沒辦法多評論什麼,因為這是你的人生。」

對我而言,在我看這本《蒙馬特遺書》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想法,我像是在看著玻璃棺裡面的一朵玫瑰,在我面前漸漸凋零,我卻沒辦法多做什麼。其實我是很天真的,我會認識邱妙津,只是因為性別有關的粉絲專業推薦了他的《鱷魚手記》一書,上網一查之後,對邱感興趣,也因此沒多想把這本書從圖書館借來。

對於「遺書」兩個字我一直都沒有認真思考過其中的涵義......

或是說,我不想去思考,我不想思考這個可能性。


我一翻開這本書,就被邱妙津那樣憂愁卻細膩的筆調觸碰,想到他與愛人分手,想到如果自己也如同他一樣,是什麼樣的感受?

其實我總覺得,邱妙津的故事,非常具有時代感,他的文字像是在水底掙扎,那種情緒我覺得是很難讓現代人理解的,他身為女同志的自我認同,在將近快三十年前的時代氛圍裡面,這種性別認同讓人痛苦,活在一個不被所有人認同的軀殼內,我可以感覺到,她因為這而痛苦。

瞬間很想哭,想到沒負你所託,想到再也看不到牠可愛的白色小身體,想到要在巴黎這美麗又孤寂的城市裡獨自埋葬多少隻兔兔,多少祕密的愛呢?想到我竟真的「親手埋葬」了我對你和兔兔的愛,我和你們兩個的愛情真的就結束在泥土裡,剩下的只是幻影和回音吧?絮,你誤會我了,我或許不是個夠健康足以擔當兔兔的爸爸,但是我並沒有虐待牠,我盡了我的愛心在照料牠,牠死的時候,我是個勇敢的爸爸!CD裡的第六首:聖桑的〈輕喚我心〉很貼合如今我面對兔兔之死的感情......絮,從église這端的入口走入公園,第二張長板凳右後角的大樹下,泥土稍突露出幾絲乾草,其上插著一小株香檳色玫瑰......那就是我們心愛的兔兔及愛情的安息地,在Mont. Cenis的小三角公園!(P.22)

邱妙津一開始就用她與伴侶一起養育的兔兔之死作為開頭,說著她的感情,說著她已經盡力了。

我其實在這邊注意到一個點,那個「爸爸」這個語詞,讓人想到異性戀的婚姻架構,我想到很多時候,現在的同性伴侶之間,好像已經比較少使用男女之間的稱謂,兩個媽媽就兩個媽媽,兩個爸爸就是兩個爸爸,好像用爸爸媽媽在做家庭稱謂這件事情,就透露了一些年代感。不過當然,這也是很個人的。

其實這本書裡面,很多段落都是她與這位「絮」小姐之間的對話,邱妙津彷彿在跟一個永遠都不會回到她身邊的幽影對話。我覺得他需要,不只是想要而已,她需要有一個影子可以對話、寄託,否則她的身體與心靈都已要裂解。


我內心有一種直覺,直覺到關於「玷汙」,你將會明白我在說什麼。因為這可能正是你最痛苦,最不敢去面對的一點。我也相信,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的「崩潰」。因為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被玷汙,是真正一個人的「純潔性」被玷汙,並且是以一種最野蠻,最狠暴,最醜陋的方式給玷汙,正向一個處女被強暴......所以我徹底崩潰了。雖然我明白透過許多她人的愛,我可以將我自己的身體靈魂修補起來,我也還能繼續純潔地對待人世,但是,我知道我所擁有的是一個被強暴、被玷汙過的純潔,無論如何,我都是一個被強暴過的處女......而這也正是我所無法拭去的哀傷啊!(P.53-54)

其實我並無法將這種很細膩的情緒轉譯給其他正在閱讀文章的你們,我覺得我做不到。

邱的筆調很憂愁,卻異常優美,她彷彿用她最好的一面去述說,而這個最好的一面我覺得我無法體會。

不是我沒有經歷過情感議題,而是對於我而言,感情一直都是不強求的,合則來不合則去,我雖然也曾經因為伴侶的離去而難過、痛苦,也同樣有過椎心之痛,憂鬱盤踞在我的思緒久久不散,也會因為下雨天而感到那種愁緒,以及被留下的痛苦。

但對於我而言,我認為邱在本書中的情緒更加地深刻,深刻到我無法好好的提取,甚至遠比我想像的深沉,那種源自於生命底層的深沉,是我無法觸及,也無法理解的區域。

彷彿在深海底,我看見她正在開口說話,但我卻聽不見。

經過這麼多事,我必須痛徹心肺地說,有兩件對我意義最深的事,也是我最痛得說不出口的事:一是當我第一次動手打了你的時候,我內心已明白我完全失去你了,我在內心哭泣得很厲害,潛在地明白我已挽回不了你,我開始活在被恐懼被噩夢所折磨的日子裡,恐懼失去你,恐懼被你拋棄,噩夢裡的內容全都是關於你不忠的情節,難以遏制地打你,也用更殘暴的方式殺死自己......直到現在我仍未完全擺脫這些使我哭喊而醒的夢。(P.102)

邱妙津在文字中,一直都呈現著一種受傷的感覺,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我得老實說。

她像是正在不斷凋謝的一朵玫瑰,整本書的閱讀過程,我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她正在死去,也因此很多人不敢閱讀她的作品,因為那種憂愁、感傷是會感染的。

不過我想更多的是恐懼吧?

我自己是在很天真的狀態下決定看這本書,我是在不了解的狀態下閱讀的,如果我在之前就知道邱妙津在書寫這本書的最後決定自殺,應驗了那其中的「遺書」一詞,我想我也不敢閱讀。

死亡讓人敬畏又恐懼,而對於尋死之人,那種堅決更讓人害怕。

我像是在看著一場我無法干涉的死亡直播,而生命就在我的面前漸漸消失。如同對著深海裡的人伸出雙手,卻永遠都搆不到一樣,她的悲傷如此真實又悠遠,沉重的難以負擔,也許這對她來說,也是一個早就做好的選擇吧?


昨天我跟我一個朋友碰面,提到邱妙津,她說:

「我曾經在一場講座上碰過跟她同期留法的人,當時對方是講師。」

「然後呢?」

「我就問她邱妙津的事情啊!」

「你真的太白目了!」

「對阿,現場所有人都瞪我。」

......

「那她怎麼回答的啊?」我知道這問題很白目,但是對於一個剛看完這本書的讀者,我實在很想知道對方是怎麼回答的,回答有關我在書中看見的那些往事,跟一個真實認識邱妙津的人,是怎麼理解她的。

「她說,大家可能都怕自殺這件事情真正發生,所以會輪流約她吃飯、約會,邱妙津本人也都會參與,他們(同在巴黎的留學生)當時的理解是,這樣邱本人就不會一個人想太多,而往絕路走去,沒想到最後還是無法避免。這是她針對我的問題的給的回答。」

「我想,以一個讀者的身分,我認為他在寫這些內容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死了,這是我從文字中感覺到的,這像是一封漫長的絕筆信,從第一頁就已經註定要有這樣的結局。」


某部分來說,不論寫什麼東西,作家都在分享自己的人生,揭露某些她個性、生活中的真實,而閱讀者也因此以文字作為載體,與作者產生連結,有時候甚至也揭露了某些最深沉的感受或思想。

這也是我有這樣感受的原因,從一開始她說了兔兔已死,她埋葬了兔兔與愛情的那一刻,我就覺得她連自己的生命都埋葬了。

當然這是我的感覺,我沒辦法證明什麼,只是惋惜,惋惜這樣有天分的作家的離去。

當然逝者已逝,我也只能透過我的感受,去理解這樣一個人了,或許如果邱妙津還活著,看見如今台灣已經在性別議題上走得更遠,也許也會是開心的吧?

願沒有人需要再為自己的認同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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