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连载】君子无义（二）

第二章 决斗（上）

在武者当道的世界，开武术馆是非常赚钱的事情，大城市几乎都有几个大小武术馆，小城市也必有一个市武术馆，太子陵镇这样的小镇一般也会有个人开张的小武术馆，供当地的武者与预备武者摆弄拳脚。

今天，从来没容纳过超过五十人的太子陵武术馆迎来了爆满的观众，因为即将到来的一场要命的决斗：李无义和庄强的比武。虽然庄强已经声明过，胜负未分之前不能有任何人观战，但围在旁边等也是一种次级的乐子，所以人们还是跟来了，反正在太子陵这样无聊的小地方平常也没什么其他有意思的事。

围观群众在外头摆好阵仗的同时，里头的两个人也摆好了阵仗。庄强已经去掉合礼法但不方便打架的武者代表服饰——长衫罩袍，换上了平常练武穿的道服，反观无义却什么准备都没做，还是穿着那一身臃肿的奇装异服，外套耷拉快到膝盖，裤脚宽松，简直不像是来打架的。

连生死关头，他也没个人样！庄强又更加愤怒了。不过他转念一想，一直故意引他发怒或许是无义的计谋，所以很快又冷静下来。

“开始吧。要我让你几招吗？小子。”

在武学上，庄强肯定是很瞧不起无义的，这小子天天到处鬼混，武者没个武者样子，功夫能好到哪去？他小时在李家学的那点东西肯定早就忘光了。就算在徐老头那里学到一些歪门邪道，也敌不过从名门大家得来的真传。

庄强是这样想的，可是无义却不太领情。

“强哥，客气什么呀，不是要揍死我吗？赶紧来揍吧。”说着无义顺手把又热又碍着打架的外套丢在一边的地上——居然发出了类似金属的声音，看来里面装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又来了，又是那个可恶的笑。这回庄强实在是忍不了了，一记又快又猛的重拳就朝着无义面门上招呼过去，如果是没练过“架子”——就是体格——的普通人接了这一拳，颅骨不骨折就已经是万幸了。

没想到庄强出拳快，无义的动作就更快，简直就像滑溜的鳝鱼一样，从庄强的眼前“滑”走了，猝一下又出现在他的身后，“强哥，想揍死我动作要再快点啊。”

“什么歪门邪道……”庄强不知道无义用的哪门子功夫，他只知道自己还能更快，等追上这小子的速度，他就完蛋了。

庄强的拳速随着战斗进行越来越快，只是无义的速度也随着增加，每次都恰到好处地比照他面门上挥来的重拳要快那么一点点，从惊心动魄的角度逃过一劫，令人怀疑他是否只是在戏耍对手。

他的对手也意识到了这点。

“可恶的小子……你以为我的速度不能更快吗？还是你以为你就能一直这样恰好躲过去？我的体能还多得是，看你什么时候露出破绽！”

愈是愤怒，庄强愈是觉得自己不能生气，否则就进了无义设下的陷阱，所以他就决定稳步进攻，耐心等待对手的破绽出现，再给他要命的一击。

无义呢？他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可能会出现什么破绽，还非常悠闲地用言语挑唆庄强。

“强哥，怎么回事啦，你的速度怎么可能比我还慢，认真起来啊。”

庄强不应答——他没有功夫应答，因为在观察无义可能会出现的任何破绽，在这里！

无义的速度无疑比庄强要快，但人不是训练机，总会有把握不住速度和时机的关头，除非是能运用“气”控制自己动作的强者们——哦，那是后话了。总之无义闪来闪去，还是让庄强给抓住了一个破绽，又狠又猛的铁拳直冲无义右胸而去，这一拳是必中了。

无义要倒霉了吗？在拳头向他飞过来的一个瞬间，他也已经反应了过来，试图拿双手去接。但是他能硬接得下吗？按理说，无义之前一直闪转腾挪躲避庄强的攻击，说明力量不足以和他正面硬拼，现在迫不得已要硬接这全力的一拳，怎么可能接得下？

但是在武侠世界，首先不能太讲理，其次无义其实也没想着硬接。只看他边退，边把那一拳先虚虚地接住，待力量还没爆发时，将它“卸”向一旁。这个过程看着简单，但没有合适的技巧、反应力与胆大心细是做不到的，反会弄巧成拙。

现在轮到庄强倒霉了。全力一拳的力量落空，他整个人难以控制地失去重心，仅凭自己要费尽全身力量才能稳住不跌倒，可是别忘了，他不光是自己，身边还有一个盯着他的对手——现在就是无义反击的最好时机。

武术馆的外头，太子陵镇老老少少无所事事的民众正挤在一边，等待决斗的结果，由于天气炎热和拥挤，有人中暑昏迷，有人带着来凑数的猫狗被压死了，就爆发了骚乱和争吵，混合着没有武功却能巧妙在人群间穿行的小贩几近扯破嗓子的呼喊声，显得比决斗还有戏剧性。

突然，大家伙听见武术馆里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应该是决斗者之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登时人们又兴奋起来，开始讨论里面决斗的进展：

“是谁啊？应该是那无义小子吧。”

“不然呢，还能是强哥倒了不成。估计他们就快要打完了，现在唯一的悬念就是强哥会不会把他打死。”

回到武术馆内，外面的围观群众不知情，我们这些一直在偷看的却很清楚，狼狈倒在地上的自然是庄强。刚才无义其实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击”，只是在庄强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让已失去平衡的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不具杀伤力，但侮辱性极强。

“小鬼……你今天死定了！”打到这时候，庄强也顾不上什么冷静啊战略啊，他只想现在就把面前的混账东西砸个粉碎，爬起身来就直冲向无义。速度和力量都比之前更甚，他已经出离愤怒了。

无义也不得不认真起来：他一直不去“转正”成正式武者，并不是瞧不起官方评审机构，是怕自己实力不够，白跑一趟还丢人。所以，哪怕之前好像一直是无义占尽优势，真要拼硬实力，他现在并没有十足把握赢庄强：前头那些“优势”只是小把戏，决定不了胜负的大局，还可能因为激怒对手起到降低赢面的作用。

但是——就像我们之前说过的——无义要是不“玩”一下，他就不是无义了。现在该“玩”完了，是认真的时候了。于是无义就在半秒间收起一切虚伪的笑容和吊儿郎当的架子，作出武者战斗的真正姿态来。

感受气的流动。强力、高速、敏锐、跟住对手的动作轨迹，抓住每一个破绽。接！

两人在战斗开始后正式“对”上的第一拳，也可以换个说法，战斗自现在才正式开始。

两股强力的力量流对冲，然后爆发，双方都被迫退两步。从这一击，双方都确切感受到了对方的实力。

这小子的力量一点都不弱啊，他平时是装的？庄强内心有点虚了。

坏了，他的力量上限只会比我高啊。无义也有点儿慌。

技巧不足的要用力量补正，力量不够的要用技巧智取，评估完对手实力之后，两个人分别确定了各自的战略，要发起下一轮的进攻了。率先动手的依然是庄强，力量占优的他需要率先进攻来占据主动权：转瞬间一道巨影飞向无义，庄强要用自己的重量和力量将他压垮。

闪避是来不及了，要卸力也无处可卸——毕竟这次是整个人的全身力量，力量强而且打击面大，卸力失败的后果无义可承担不起，那就……再接，然后还击！

“给我停下！”

用双臂硬接下庄强的全身力量，无义不可避免地被震退，但奇迹般地保持住了平衡。接下来，还击——右手肘猛击庄强胸膛，再借势甩开这个大块头。庄强当然不会因为这种攻击就受伤，他在地上急停稳住重心，再次发起进攻。

双方来来回回，无义始终避免和他的对手陷入缠斗，毕竟他不想硬拼力量，所有的对抗只维持在一两击或是三四击，然后就被无义甩开。

渐渐地庄强开始烦躁，到底多久能完事啊？这小子看起来是永远都不会和自己硬拼力量，再这样耗来耗去，到后面就是纯体能比拼，还说不准谁有优势。

要不……用“绝招”吧，反正这里没人看着，唯一看着的人也不会有机会说出去了。

想知道“绝招”是什么，我们必须先把目光从激烈战斗的武术馆切出去，回到三年前的全国武道会。

那会儿庄强是大会热切的观众之一：不消说，能观战真正高手之间的战斗，是对于他这样等级和实力都比较低的武者极好的提升机会，他托在京城的亲戚花了不小一笔钱才搞到门票，为了这笔钱他还差点和老婆闹翻——她实在不知道庄强非得现场看武道会干什么，提升实力有啥用？能整个正式武者当当吗，不能？那就别花冤枉钱。

冤枉钱最终还是花了，庄强如愿以偿坐到观众席上，亲眼看着高手之间对决。幸好，钱花的也不算太冤枉：他从当年武道会最亮眼的高手，少林天落身上偷学了一招。

当然凭他这个乙级武者的面子，是不可能得到天落亲传的，只是按自己的理解勉强复现其绝招效果而已，所谓“偷学”。可惜的是，太子陵终归是个小地方，像样的武者只有他一个——他自然没把无义和徐太保看成像样的武者——别处的武者也不会有什么理由造访这里，庄强就从来没机会在别的武者身上试招，直到今天。

回说庄强无义二人的决斗。在两人打到有些精力涣散的某个时刻，无义注意到对手的进攻节奏似乎慢了下来。

他不会这就累了吧？或者说他在憋大招呢。无义想。

确实累，俩人打了已经快半个小时了，期间没停留过超过十五秒，以正常人的体质不可能不感到累。而且，越累，越是考验武者斗志的时候，更有斗志、更能把握机会的一方取胜的空间就越大。就是在这决定胜负的时候，庄强要用他的绝招了。

三年前的武道会上，少林天落作为新人选手，本来不太被看好，博彩盘上天落赢的赔率都到了十几比一，然而决胜局上，他使出了众人从未见过的一招——他自创的一招，“天落神怨”，一举击溃对手，令大多数赌徒亏个精光，极少数胆子够大的赌徒发家致富。天落的这招也被无数人模仿，庄强就是模仿者之一——反正武学也没有版权费，只要别被原创者逮住一切就没问题。

来吧，就是此刻，就是双方短暂分开的这一瞬间，让对方猝不及防的出招，连环炮弹拳！

招式名字非常俗套，但是各位不要忘了，庄强学历不高，除了会点武学完全就是大老粗，武者考试里的文化部分也只占百分之三十分数，培训班速成一个月，就是仅勉强能认全字的准文盲也能稳稳拿到十几分。

总之，不要因为名字俗套就怀疑招式的威力，要模仿这种真正高手的自创招式，想模仿到“形似”也是很难的；换句话说，仅与知名招式形似的模仿招式也是能多多少少复现一些招式本来的威力的。“天落神怨”的本来原理是运作无形气劲在短时间和精密控制的打击面上轰出无数攻击，以此达到摧残对手的效果，但是庄强没有什么用气的天赋，他只能靠本身的速度和力量勉强复现天落当时的“攻击姿态”：有特定节奏的、精密的高速打击。

快、猛、准、狠，猝不及防，庄强的无数重拳疯狂的落在无义身上，每一记都结结实实，无力可卸。以正常人类的体格，哪怕是经过后天练习，接下这么多记重击也要晕死过去失去意识，这下无义完蛋了……吗？

细心的读者应该会发现，本章前面在描述打斗情节的时候，多次使用了“正常人”这个限定，“正常人绝对接不下”，“正常人绝对会感到疲劳”等等。那也就是说……如果有的角色不是现实世界中符合各位认知概念的正常人，他们身上的一些违背常理的现象反而完全在情理之中了。

仿“天落神怨”的强劲的一招极其消耗体力，打完一阵，庄强不得不放开对手退到一旁，靠着墙角休息喘气。这么“放肆”的休息很容易被偷袭，但庄强的体能已经消耗到见底，没有空管他的对手如何了，反正他已经挨了完整的一轮拳，不死也该失去意识了。

不要忘了，这两人还是在大热天，没有空调的室内打架的，体力流失和筋疲力尽就更容易在稍一松懈的情况下爆发。流着大汗、喘息着，庄强终于有力气抬起头审视他对手的情况：他期待看到失去意识不省人事，或至少是重伤倒地，和他一样力竭的无义，结果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东西。

“你！”

无义正在掸身上的灰尘，他的脚步还很稳健，呼吸均匀，甚至没出太多汗，与各项指标都和上述描述相反的庄强形成鲜明对比。再看他身上刚才那些重拳击打过的地方，甚至淤青也没有留下。按照常理——我又一次提到了“常理”——这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除非——

庄强被震惊和疲劳击溃，暂时组织不了完整的一句话出来，所以无义就先开口了：

“必须用气才能防住你的进攻，其实我已经输了。”

作者：创伤后应激综合征

封面由 AI Midjourney 生成并进行了一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