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道歉信〈ちちのわびじょう〉

比起太過完美的回憶，多少存在些人性缺點的記憶會更令人懷念。──向田邦子

《鰻魚飯》

小學三年級時向田邦子生了場大病，住進有山有海的醫院療養，

那段時間母親常會帶她到醫院旁邊的小店吃鰻魚飯，

因戰時家裡經濟狀況不容許兩個人都點鰻魚飯，

所以母親點了一人份的鰻魚飯，有時候加點烤魚肝，

卻藉口自己不愛吃油膩的東西，

把鰻魚飯跟烤魚肝都留給生病的向田邦子。

中年的向田邦子寫當年獨享鰻魚飯的自己；

「我有種自己彷彿變成美人一樣的感覺，

鰻魚固然美味，但是得了肺病卻更淒美悲涼。

背著祖母和弟弟、妹妹們，

一個人享用美食，雖然高興卻也感到內疚。」

《不敢殺龍蝦，魚的眼淚》

獨居的向田邦子深夜收到朋友託人專程從伊豆送來一尾龍蝦，

心想天亮之後，龍蝦就要被烹煮了，

反正也活不久，不如從竹籠裡面放出來，賞它一晚自由。

隨即想到，地毯難免沾到龍蝦爬行的黏液，

何況屋內還養了三隻貓，

只能將那個關了龍蝦的竹籠放在冰箱冷藏，

於是整晚都感覺龍蝦在冰箱裡面蠢動的聲音，

也就整夜做著恐怖惡夢。

翌日醒來，立刻抱著還有呼吸的龍蝦跳上計程車，

送給家裡有年輕氣盛大學生的朋友家，當作禮物相送。

「玄關還殘留著龍蝦的氣味和濕黏的體液汙漬。

點燃線香除臭，趴在地上清洗水泥地板時，

我邊怪罪自己，連隻龍蝦都不敢處理，

難怪在電視劇中也不敢安排殺人的情節。」

又寫到童年跟隨母親或祖母去市場買魚，

儘管心裡想著不要看，卻還是不經意跟魚的「視線」對上，

「不管是什麼魚都沒有眼瞼跟睫毛，而是圓睜著黑色的眼珠子。

新鮮的魚眼球透明如水，

隨著時間經過會變成像鄰居中風的老爺爺一樣，眼睛混濁。

想到燒煮之後，魚的眼睛會變白，我覺得不忍心，

於是固執地要求大人買生魚片或是切開的魚肉塊。」

《葬禮的竹莢魚》

過了中年向田邦子才找裁縫做了一套正式的黑色喪服，

沒想到第一次穿上新衣喪服，

卻是去參加如兄長般照顧她的工作前輩津瀨先生的喪禮。

禪堂傳來朗讀祭文的聲音，

她想起津瀨先生曾寫過的廣播劇腳本，

描述一個男人因為太太不在家，必須自己幫女兒換尿布，

雖說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但是身為父親還是感覺困惑，

偏偏又找不到替換的乾淨尿布，

「用襪子太小，用手帕也不夠大，拿桌巾來用則又太大了。」

在津瀨先生喪禮上，聞到寺廟傳來烤竹莢魚乾的氣味時，

和莊嚴肅穆的祭文朗誦聲不相稱，

想到笑聲爽朗，飲酒豪邁的津瀨先生這段腳本文字，

讓向田邦子察覺他身為父親害羞又溫柔的一面，

津瀨先生對於喪禮飄散的竹莢魚氣味，應該會不介意啦。

《半夜硬是叫孩子起床吃宴會剩菜的父親》

向田邦子的父親每次應酬宴客，

深夜歸來，帶了晚宴時沒人動過的小菜與冷盤，都是相當豐盛的美饌，

「連頭帶尾巴的鯛魚放在盤中央，

周圍排列著魚板、甜糕、乾燒明蝦，甚至還有綠色的羊羹，」

向田家的父親總是大聲喚醒熟睡的小孩，

小孩穿著睡衣，身上披著鋪棉外掛，

或肚子上面圍著毛線織的腹帶，排成一列，

用筷子將食物挾進小碟子，因為是半夜被喚醒，難免邊吃邊打盹。

向田邦子在街上遇到遠足的小學生，忍不住摸摸他們的書包，

問孩子們，書包裡面帶了什麼好吃的？

「三明治和沙拉。」

「巧克力、煎餅和口香糖。」

「200塊錢以內的糖果點心。」

水壺裡面裝著果汁的人也幾乎佔了多數。

向田邦子想起自己的戰時童年，

小學生遠足的書包裡面裝的不是飯糰就是海苔壽司卷和白煮蛋，

頂多再加上牛奶糖，水壺裡面不是溫開水就是粗茶，

不過向田家遠足時帶的便當，

卻是母親一早起床為全家做的海苔壽司卷。

「祖母用大得足以懷抱的陶瓷大盆烤海苔……母親則是在旁攤開竹簾，

將前一天晚上事先煮好的絲瓜乾鋪在上面做成粗大的海苔壽司卷。

儘管只是一個小孩要去遠足，還是得做全家七口要吃的份量，

算起來也是一件大工程。」

「壽司卷用竹簾裹起來，壓緊成形，用沾濕的刀子切片之後，

因為兩端的配料與海苔比例要比米飯多，」

往往成為向田邦子這個長女和父親爭食的目標。

也不只壽司卷兩端，蜂蜜蛋糕兩端，魚板、蛋捲兩端，

手工豆腐的邊緣，火腿香腸的末端，

土司麵包的邊邊，煎餅邊緣多出來焦脆的部分……向田邦子都很愛。

《父親的道歉信》是向田邦子第一本散文集，

她以幽默的筆調寫出心目中的父親與懷念的家庭氣氛，

書中每篇散文皆有出人意表的開頭，

巧妙情境描寫，充分地記錄了戰前的日常，即使是一件小事，

也能讓記憶、歲月、人性、感情發酵為充滿魅力的書寫素材，

將平凡無奇的小康家庭，

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日本生活樣態給活靈活現地描繪出來。

向田邦子對回憶所寫的譬喻：「

回憶就像是老鼠砲，一旦點著了火，

一下子在腳邊竄動，一下子又飛往難以捉摸的方向爆炸，嚇著了別人。」

以及「記憶像是綻口的毛線，一旦找到了頭便能一扯再扯、沒完沒了。」

父親的道歉信〈ちちのわびじょう〉

作者：向田邦子

譯者：張秋明

出版社：麥田

出版日期：2013/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