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七天|我的美食DNA
記憶中從小回到家放下書包一定先往廚房去,溫暖的食物香氣,鍋鏟碰撞或水龍頭水流的嘩啦聲,告訴我全世界我最在乎的人就在廚房裡。這點當然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因為受盡保護的人往往要在離家千萬里獨自面對世界後,也得在物換星移經歷且知道某種失去是無法再重來的後,才會清楚明白的。
雖然大學時也曾離家獨居,但附近滿滿都是因大學生而存在的小生意,熟悉的店家也總大方地餵食,自己煮飯頂多也就是店家休息的時間煮煮泡麵罷了。自己煮飯這件事是到了國外才開始的,如今回想,非常慶幸自己住在偏遠郊區,否則我的美食DNA恐怕沒有機會在異鄉被喚醒。
在奶奶過世後,下一個掌杓的是我的爸爸。奶奶還在時照顧的是我們的日常三餐,但每逢年節祭拜或宴客的日子,廚房的重責大任就轉交給爸爸。我從沒問過爸爸的廚藝是何時練就的,但是知道爺爺在他上小學後不久就過世,所以他從此失去受教育的機會開始跟著大他幾歲的姐姐幫忙挑菜去鄰近的市場賣菜貼補家用。或許,他的廚藝是在農忙時必須照顧其他的兄弟姊妹磨練出來的吧?
我爸有那種嘗過味道就可以非常精準複製的天分。過年圍爐或是家中宴客的菜式始終讓人心服口服,他拿手的典型台灣菜有螺肉蒜、白菜滷、三杯中卷及絕對道地的佛跳牆。美式速食在我青春期時進入台灣,某次我們姊妹將打工存到的錢買了炸雞,以為家人應該會很喜歡,沒想到爸爸的反應卻是這有甚麼特別。隔天晚上餐桌上就出現了類似卻不盡相同的炸雞,而我們幾個沒良心的孩子卻不捧場,我想那應該是爸爸第一次在煮時上踢到鐵板,現在的我當然知道原因出在哪。在那之前他熟悉的味道幾乎沒有西方料理,因此從未有機會接觸到外國的香料啊。
鄰居們在談到美食時總說我爸才是真正的總鋪師,當時不懂那是多好的讚美,年紀小的我只懂得吃,雖然也因為被養壞了,懂得分辨美食,但是真正開始懂得烹調美食的箇中訣竅時,才發現原來無論是白菜滷中的靈魂蛋酥,還是佛跳牆不可少的隱味蔥燒都是從小在廚房中看過父親做過的。
我們從小都害怕爸爸發脾氣,因為他平常不太講話,可是生起氣來就是台語中說的 “陳雷公”。可是這個父親當他手持鍋鏟站在爐灶前卻永遠是不急不徐,等在一旁等著端菜去佛堂的我看著他準備食材的細膩刀工,專注且精確地調整火力及味道的神情讓我至今難忘,忍不住要微笑鼻頭卻酸酸的。
初次離家到海外求學後,偶爾想要煮一道熟悉卻從沒煮過的菜時,我會打電話回家請教老爸,幫我解鎖某個程序中的一個環節。下一通電話再打回去時,老媽就會形容我爸有多開心我打長途電話回去問他怎麼煮食。說來慚愧,在我大概學會基本的廚技後,能親手為他做菜的機會也只有兩次。那年他與母親在我們婚後一起來訪,有天我們去了一個地方父親終於有機會釣魚,那天釣到的只有兩尾不大不小的魚。向來愛釣魚愛吃魚的他,在陌生的廚房清完魚鱗後把烹調大任交給我,而我只能慶幸當天沒有辜負了老爸以及那兩條魚。
嚴格來說,老爸從未 “手把手” 地教我做菜 (這點是讓我最最遺憾的),但是,我今天如果煮出任何讓人讚賞的食物時,那個功勞都要歸功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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