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劇場老師(一)

正如之前說過的，我並非科班出身的劇場人。在南部劇場裡，如我這般的表演工作者不在少數，我們藉由一些短期的戲劇課程，還有持續實戰經驗，不斷的積累並精進這門技藝。當然在這一路上，遇見不少很棒的老師，他們不管是否正式對我授課，甚至私下指導，這些人不藏私，單純的希望知識傳承，不僅教了我技藝，也讓我展開一段多采多姿的人生。

我上第一個戲劇課程的老師，曾在美國攻讀戲劇表演，回國後先在台北華岡藝校任教，他的學生包括後來的大小S及楊丞琳，後來為照顧年邁父母，或者該說有更多時間和家人相處而回南部任教於東方技術學院(後改制為東方大學)，他是何乾偉老師。

何老師的教學方式很不一般，他不講那些理論內容或者表演技法，他總說：人天生就有表演細胞，而這細胞可以被激活，然後整個人都能散發出不同的思維和光采。他讓我們學著講故事，講一段自己生命中的事。他教我們演員合作間的信任，生活或表演都需要保持一定的「鬆」，所以有一堂課教我們按摩…

說真的，作為一張白紙的我，在上完一整套課程後，還是說不出來學了甚麼表演技能，只能說老師上課很輕鬆有時很搞笑，而老師竟然在最後一堂課抱著一盒香精說，這是針對每個學員的個性特別調製的，結果我真的一聞就感覺到驚訝，是的，那是很合適且屬於我所希望的味道。我們上完課還有一連三場的課堂呈現直面觀眾，那神奇的劇本是衍生自我們寫下的生命小故事，而表演方式也是自己發展出來的。

在排練時當然會有新手的手足無措，當我把眼光望向何老師時，老師只會說，你已經學了好幾堂課，要想想怎麼去呈現，但真的沒想法時，老師又會適時引導，結果讓每個素人登台看起來卻不像新手。

何老師非常疼愛學生，即便我們只是短期課程的成員，也是他心愛的學生，他似乎很清楚學生的程度和實力，只要他認定你可以，他會不遺餘力的為你找出路為你推薦每個機會，我街的配樂製作案就有兩個是何老師用力推薦的。何老師嘴巴有點跩壞但心很軟，排練時總會逼著我們找出自己的表演模式，好的會告訴你保留，不好的就讓你修改，改不出來就會表情很賤的說：「你白癡啊Tony! 這麼簡單還想不出來。」但他那種語氣並不讓人氣餒或反感，反而像是種他準備提點你的前語，我就是有幸被他講過多次「白癡」而且無比開心收穫豐厚的學生。

對我都如此用心，他對教過的學校學生更是自豪不已。當時楊丞琳發行第一張專輯，還不算有名，何老師包包裡就有一張自己花錢買的專輯，拿出來口沫橫飛地向我們推薦，說著自己學生歌唱得有多好，未來一定會大大出名。他還為東方學生整理好一整本的演員履歷，賣老臉拿給經紀公司，希望學生真的有出路當演員，事實上真的有學生後來成為電視劇演員。每回何老師來劇團，我們都好喜歡湊在他身旁，如果他能多罵我幾聲白癡，肯定我又有更多收穫。

何老師多年被病痛折磨，身體狀況並不好，一年好幾次需要急診住院，但他從來沒把病痛當成人生苦難折磨，我看過他為生病前的照片，好英俊挺拔的一個男子，因為生病讓他整個人好像縮水般的，很難想像那病痛如何折磨著他。有一回知道他住院，我們幾個學生去探望他，他一開始不想見我們，後來還是讓我們見了，原來他在發病高燒時還不忘美容，因為生病造成體瘦且雙頰凹陷不好看，他便要求醫生幫他抽脂回填雙頰，但又怕我們看到笑話他(或責罵他)，可我們怎麼忍心呢? 每個人總是希望自己面容好看些，但看到老師摘下口罩，還保證日後一定會看起來自然些時，還是忍不住埋怨和大笑，怨的是生死關頭還顧上抽脂美容，笑的是當時看起來還真的不太自然。

但只要老師恢復健康都好。可老天爺總是很快把好人帶走，最後聽聞老師又住院且情況嚴重，我打了電話給老師，感覺老師講話有氣無力甚至精神恍惚，後來老師沒能恢復出院。他是我第一次接觸表演課的老師，也是我送走的第一個劇場朋友，但他那種超級樂觀，甚麼困難都要笑著面對的精神，卻成為支撐我在這領域工作20年的基礎。當我日後鑽研表演更深，才發現何老師已經把很多理論和技巧「化繁為簡，淺顯直白」教給了我，不僅於此，還讓我保持著遭逢困難也要想法子突破的信念。

教師節當然要紀念這位影響我深遠的老師，每回準備角色時，耳邊總能響起：「Tony，你白癡啊，這個這麼簡單，你再想想怎麼就好啊…」

願何老師在天上持續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