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進擊的動漫】讀《空之境界》——「空」的觀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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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套動畫,哺育出制作《鬼滅之刃》等爆紅動畫而如日中天的Ufotable;上映即刷新院線票房紀錄;梶浦由記的配樂;更讓一位創作成人向文字冒險遊戲的輕小說作家登堂入室,更成為近年最具代表性的互動式遊戲文案創作人。奈須蘑菇和2007年的《空之境界》,顯然是一個時代的分水嶺。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化蛤堂的寒露

有一套動畫,哺育出制作《鬼滅之刃》等爆紅動畫而如日中天的Ufotable;上映即刷新院線票房紀錄;梶浦由記的配樂;更讓一位創作成人向文字冒險遊戲的輕小說作家登堂入室,更成為近年最具代表性的互動式遊戲文案創作人。奈須蘑菇和2007年的《空之境界》,顯然是一個時代的分水嶺。

而我們中間像有一種默契:「不要去談論輕小說」。不知道是被誰人種下的強大暗示,讓我們不要去談論Fight Club。即使我們每天脫下制服之後,都可能沉迷在這個地方,總之我們不要去談論Fight Club。直到Fight Club和現實的界線早已經消失不見。直到有一天,我們已經分不清動漫畫原作、電影遊戲腳本、輕小說、暢銷作家之間的歧義。

失落,虛無,沒有動機。千禧後第一個十年,世間普遍瀰漫著一種微妙的空氣。鐵幕驟然倒下,世間彷彿再沒有終極的矛盾;泡沫經濟爆破,欣欣向榮的想象亦隨之幻滅。支撐著戰後整整兩代人的角色設定瞬間崩塌,連動漫畫的世界不再見得有超人打怪獸。回顧當時的三大皇道動漫作品《BLEACH》、《NARUTO》、《HUNTERxHUNTER》,最初都沒有明確的正邪對立,取而代之的是角色間的立場置換。敵人就像肆虐全球的恐怖主義一般潛伏於普通人之中,又或者像喪失了意識形態羈絆的盟友隨時背叛。那個年代的動畫角色普遍都欠缺動機,或者得花過多時間去讓角色「自白」一個只屬於她們的動機。

角色就是讀者的鏡像,淪為推動簡稱為「日常」的情節工具。

沒有動機,可以選擇沉迷。所以我們看到小女遊戲腳本作家櫻庭一樹登上直木獎,京都動畫從改編谷川流的《涼宮春日》系列和 Key社的戀愛遊戲《Kanon》、《CLANNAD》等等而名聲鵲起,然後有《物語》系列的西尾維新。我們知道這樣數下去,無疑是在家裡提煉硝化甘油,終將引火自焚。因為我們開始談論Fight Club。

但是也有經歷過《攻殼機動隊》、《新世紀福音戰士》洗禮的讀者,不能滿足。他們用獵犬般的嗅覺追逐1995年那種曇花一現的作品。壓抑不祥的都市,晦澀的背景設定,強烈的肢體衝突,性暗示,挪借宗教詞彙的文本,本格推理一樣的文字遊戲,詭譎的敘事方法。到底是讀者像偵探按圖索驥,一本一本搜索從小眾市場購入的同人誌和輕小說;還是作者有心依樣葫蘆,一步一步從模仿犯演變成真正的連環殺手?無從談起。輕小說就是這樣,一種讀者和作者互相求索之下誕生的讀物。

冷清的街道,泡沫爆破後的廢棄的大樓上,接連有高中女生墮樓自殺,如破石榴般砸下一灘濃稠的血液。高中輟學的耿直的少年,做著無甚前途的偵探助手,調查間失去了意識。身上長著一支人偶手臂的少女和安樂椅派的偵探在香煙籠罩的辦公室裏,討論著自殺者的矛盾「動機」。

「如果想要安靜地死去,自殺者都不會想到跳樓。用到跳樓這種高調的死法,卻沒有留下遺書,這顯然是矛盾。」

即便是自殺,如果共通點統統連結起來,也是一種連續殺人。日本文學也特別喜歡連續殺人,因為連環殺手跟一般的兇案不同,他必須高度理性,不為單純為血氣或衝動驅使;也必須計算精明,不會只為錢財利益而殺人。如此的兇徒必然有一個合理的「動機」。

對。日本人是一個渴望動機的民族,甚至乎為此要定位了討論「動機」的範本。

沒有明確職業的男人,貴族女校學生,從滿洲殖民地歸來的偵探,大正年代燈紅酒綠的淺草夜市,光怪陸離的戀愛。恰似百年前,江戶川亂步和谷崎潤一郎筆下小說的經典格局。隨著傳統階級社會土崩瓦解,一切世襲職業和社會地位的失去意義,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都市生活和流動的人物關係。主流文學密鑼緊鼓,嘗試用各種民族主義或意識形態去權充失去的動機。用日本民族的動機,填補一直以來武士階級的動機。用工農階級的動機,釐定每個人自己的奮鬥方向。去除了種族、階級、職業、道德,我們有沒有單純作為「自我」本身的「動機」呢?一旦剝去這層層的角色設定,「我」到底還剩下甚麼?這一點或許沒法證明。但如果作家能譜寫出引人入勝的畸戀、惡作劇、戀物癖或不能宣之於口的偏執,甚至是連續殺人,或許能成為「自我」存在的某種佐證。那時候小說還不分輕重,只有一頂不登大雅之堂的帽子,「通俗小說」。亦正因為一眾通俗作家對這道題目的連番詰問,奠定了日本文學獨有的耽美與獵奇。

奈須蘑菇沿用這種扭曲的美學糖衣,包裹著佛學裡面稱為「空性」探究。也許塵世間並沒有真正的「自性」(即:動機),並沒有真正意義的連環殺人,而所謂動機可能只是學生之間的流言蜚語,只因少女不能言明的肚子痛,又或日復日的無限重複之下產生的錯覺。人類的動機,大概只是諸如此類的毫無秩序可言的理由串連產生的因果順序。所以謂「空」。

嗯,的確,「the Curtains were blue」。 佛教喻言裡面有一則謂「一月三舟」:掛在天上只有一輪明月,三條小船渡江而行。停下來的船上看這月色靜止不動,南行的船自覺月亮隨遠景南動,而北行的船上看似月色北行。三個相悖的觀察,可以同時為真。《空之境界》當然是一個個互相扣連的獵奇連續殺人故事; 也可以看作是耿直少年與多重人格少女的耽美畸戀動畫; 同時是本格派的文字解迷遊戲。為此奈須蘑菇將故事的舞台設在一個位於東京的虛構城市:觀布子(みふね),「みふね」在一般的情況下,漢字寫作「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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