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派司長黃少澤:「我們不斷講,我們不怕揭醜。」|《論盡》專訪精華系列

澳門學16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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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依法去執法是『鷹派』,你說我是『鷹派』,我也承認。」澳門保安司司長黃少澤如是說。
本文為澳門獨立媒體《論盡媒體》特約轉載,原標題為:黃少澤​何去何從。最近我們開始供稿《論盡》並在Patreon合作推出全新訂閱計劃,亦同時在Matters轉載《論盡》精選文章,讓兩岸四地讀者更了解澳門社會議題。
我們的話:現任澳門保安司司長,統領警務系統的一哥:黃少澤。可能是澳門最多人認識的高官之一。本篇2017年專訪,他回應了坊間對其「十三太保」身份的疑問,亦花大量篇幅,闡述了自己對法治的認知。在《國安法》正被「強化」的今天,十分值得細讀。
黃少澤,現任保安司長。

《人民日報》早前報道指,澳門的男警「顏值」高出一截。可惜專訪黃少澤的這天,《人民日報》的報道還未出街,未能問得司長回應,反倒是訪問這天警鐘又長鳴,3名治安警涉嫌組成不法集團,除收受活躍賭場人士現金、免費餐飲、夜場消遣等利益,亦多次爲他人偽造出入境紀錄、洩漏部門機密資料,這是年半內第2宗「黑警」事件。

訪問於黃少澤主場進行。還在寒暄,黃司便已「反守為攻」:「回歸前你(記者)第一個採訪我,標題是『黃少澤何去何從』,哈哈哈……」一切細節,他了然於心。也由此,記者約訪黃司時也沒有給採訪細則問題,就隨著關切的議題問答就好了。

鷹派司長 有組織犯罪專家

在回歸前的政權移交過渡期,由於歷史及澳葡政府管治政策等因素下,官員系絕大多數是來自葡國和少數土生,直到後過渡期才陸續有華人出任局級職位,所以,中方很早就提出澳門在過渡時期要解決「三大問題」,即公務員本地化、法律本地化、中文官方地位;與此同時,基於本地人才不足的實際情況,北京也著手培養未來治澳人才,在90年代就安排了一批內地的不同專業人員來澳學習及工作,以為未來特區準備所需的不同領域官員。當中,其時最有名的就是俗稱的「十三太保」。

黃少澤,現任保安司長,他正是在九十年代來澳的法律專業人員之一。當記者提到「十三太保」的話題,黃少澤即強調,自己是「依法來澳,依法去葡國,依法回澳門,依法進入政府,整個過程沒任何非法情況出現。」他說,「從自己考入司警,考入司法參事、司法官,全部都是在眾多競爭對手入面考出來,沒有一個特別安排。」

當年,他由司法官調到司警局,其後在職再深造,博士論文的題目是「澳門有組織犯罪」,甫上任保安司長就手起刀落剷除葡京「沙圈」;同時,對犯錯下屬毫不姑息,檢控社運人士絕不手軟,國家領導人到訪期間布防之嚴密。如此這般,令「鐵腕」、「鷹派」等詞頓成黃少澤的標籤。過往都否認,今次的答覆是「如果依法去執法是『鷹派』,你說我是『鷹派』,我也承認。」

2016年 立法會舉行特首答問大會期間,新澳門學社10多名成員到立法會門外遞信,被在場治安警阻撓,最終學社成員被警方控告違令罪。警方強硬姿態亦使坊間對黃沙澤留有「鷹派」印象。

「依法」、「執法」兩詞可能是黃少澤在訪問中重複最多的字眼。回想澳門回歸前,警黑勾結嚴重,澳門經歷了可謂「腥風血雨」的治安黑暗期,當中黑社會為爭奪賭場邊際利益、搶地盤,經常大打出手,街頭械鬥槍戰時有發生,市民人心惶惶。特區成立時,黃少澤晉升坐正重要部門的司法警察局局長,他的考量,要搞好治安,需先「安內」的整治司警內法紀,尤其要致力割斷黑警與犯罪集團的聯動線。

在他眼中,回歸前的混亂及人心惶惶是由於有警員與博彩業、黑社會勾結,變成「警黑不分」所致。而今時今日不少黑社會份子都隱身於各行各業之中,即使不與賭業有關亦會在警隊內部尋找保護傘,以保護他們的利益發展。

「所以我研究有組織犯罪時,除完善法律及嚴格執法外,非常重要的就是加強警隊建設。管好自己隊伍,不讓他們跟賭業及黑社會勾結,這非常關鍵。要公正執法,如果做不到這點,很多事都亦辦不到,所以現在司警對在賭場的執法人員都看得很緊,不然會變成不是執法,而是保護他們,問題就會出現。」

黃少澤上任後,被揭發之警員違紀個案(論盡製表)

說起來,在「九九」政權移交的最後階段,大部分部門都由本地官員接任司長(即現在局長),但司警是最後一刻才交接。「司警是最後(交接)的部門。我是到99年12月19日下午3點半,白德安(來自葡國的前任司警司長)才把辦公室鎖匙交給我,『我而家交俾你喇。』就這樣,我拿着鎖匙入辦公室是下午六點,差不多要出發去參加(回歸)PARTY,我才入去辦公室。」近18年前的細節至今仍歷歷在目。

一上任局長,黃少澤便按照自己之前已有思考,銳意整頓司警。先是設立了特區政府首個單一部門的接待及投訴中心,同時設立匿名舉報信箱,並訂立規矩讓全司警局高中低層均可與他見面。

「機制一出,即時收到很好的成效。其實警隊做這事的風險很大,(舉報者)針對的可能是自己同事,甚或是上司。」但仍迎難而上,即使收到針對中高層的投訴,黃少澤稱亦會絕對公正,「你唔公正就唔得人心。」有司警人員亦因勾結黑社會、賭場等而被處分,甚至革職。「你唔做,呢個部門就冇㗎喇。」

2014年回歸日澳門入境審查提升到最高級別,國家主席習近平離開澳門後,仍然有不少香港人被拒入境,其中一名一歲嬰兒也被當成「威脅內部安全」的危險人物。新科保安司司長黃少澤當時解釋,一歲b被拒入境屬「亂中出錯,無心之失」,又認為《內部保安綱要法》多年來行之有效。

除了完備內部投訴渠道外,局方還建立了「獎勤罰懶」的機制,黃少澤說,「有犯法的事,當機立斷一定要處罰;而有好的事就要獎勵,好快警隊內部整個氛圍就不同了。警隊最重要係要有積極健康嘅文化,所以在我做司警局長的十五年間,司警的變化好大,已經唔再係契仔文化、小圈子文化。雖然警隊內部仍有不同問題是一直存在,但已逐漸改變。整個團隊十分有作為,積極向上是主流。」

顯然,黃少澤對警隊要求之嚴格,這從保安司對涉犯錯人員的取態可見。其中事例,包括早前涉嫌虐狗的司警人員控告轉載片段的愛護動物協會主席違犯《個人資料保護法》相關規定。對此,保安司辦隨即作出回應,表示「不予認同」,更直指「與其追究他人,更應檢討自己」,為令保安司嬴盡呼聲,但亦帶來質疑:法理上該名司警人員實在有權提告,司長一言是否窐礙有關提告權利。

同時,雖則黃少澤出掌保安系統後強調嚴格法紀,但保安系統人員違紀的個案仍不絕於耳。「健康警隊不應該有這些問題發生,當然在一個紀律部門,我們現在也超過萬一(人員),樹大有枯枝,是會有這樣的問題,但我們不能用『樹大有枯枝』作自我安慰、自我滿足。」

「我們不斷講:我們不怕揭醜。因為揭得醜,表明有勇氣面對問題及解決問題。如果沒勇氣去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就不會去揭,而我夠膽去揭,就是我們有信心、有勇氣去面對問題,解決問題。」

 新官上任先除「沙圈」

黃少澤:咁啱破案

「警鐘長鳴」外,黃少澤上任以來的「代表作」之一,可謂直搗葡京「沙圈」事件。2015年1月,司警搗破回歸以來最大型的操控賣淫集團,102名涉案人中更包括被指是集團主腦的「賭王」親侄何猷倫。大家族都「冇面俾」,更重申集中打擊有組織犯罪,不能讓有組織犯罪會成為趨勢,當時新上任的黃少澤亦被指「新官上任三把火」。

對此,他一直指自己沒想太多。「沒阻止(司警),沒想太多,因為作為一個執法部門、司法部門,如果想太多會影響公正,所以我的想法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作為一個執法者、一個司法官,一定要秉持這種觀點。」

「沙圈案」102名涉案人中包括被指是集團主腦的「賭王」親侄何猷倫。2015年1月,司警直搗葡京「沙圈」,搗破回歸以來最大型的操控賣淫集團,當時新上任保安司的黃少澤被指「新官上任三把火」,此案亦被視為黃少澤上任兩年來的「代表作」。

說巧不巧,黃少澤的博士論文其實正與澳門的「有組織犯罪」有關。「有關犯罪的模式,比較敏感,至今還未發表過(這論文)。」至於當年還是檢察官時,黃少澤第一執行澳門《有組織犯罪法》。「這個《有組織犯罪法》、第六/97/M號法律,是97年8月1日生效,我那天是輪值檢察官,我是第一個用這法律告黑社會。」

但他亦坦言,這法的立法目的是為更寬地定義「黑社會」,讓警方及司法機關更容易去調查、檢控及審判。「但執行過程中存在一些問題,這亦是我研究有組織犯罪的其中一個重點。」而現時「有組織犯罪」、「犯罪集團」、「黑社會犯罪」三個定義雖然不同,但不論警員及社會都有混淆。「怎樣理順三者關係非常重要,包括我們自己本身要對這三個概念有認識及理解怎樣去執法,去用這法律。」

不過,他認為現時問題不突出,而法律上的定義很難修改,目前的實際意義也不大。「但將來有需要時,我會第一個站出來說這法律需要修改。包括定義、犯罪種類、調查取證的方法等等,這些都需要重新檢討。」

 法律之外​ 還有甚麼?

涉案6名警員被移送檢察院處理

不必諱言,對於黃少澤「鐵腕」、「鷹派」,也有不同評價,尤其是對示威遊行的強硬處理。但他回應指,警方的處理已考慮各方因素。當中,說到警方對海一居小業主示威事件的克制。

「2015年12月20日,海一居(小業主)去東方明珠遊行,阻塞道路、衝擊警隊,不讓警車入場。當時有警察被人一鎚打落心口,警員都沒有執法,整個過程亦非常克制。當時有很多支援的警隊在外圍候命,未沒過去。這就是對海一居這班苦主一種理解及同情、包容。

我跟總局長及梁文昌局長講:這班人不一樣,確實他們的利益、這種情況,真的值得同情,他們有過激的表現可以理解,所以當時這種情況都沒利用鎮壓工具,沒水炮車、沒有胡椒噴霧,而且有同事被襲擊亦沒執法。」

「這情況下為維持秩序、疏導交通,警方可以用強制力,也沒做到,交通癱瘓了多個小時。這情況下你又覺得警隊執法如何?不夠人情味?完全有,充滿人情味,充滿包容,充滿理解。」

不過,說到社運的行動,他則有點動氣。「其他地方,例如515遊行,明明說了不能走行車道,他們硬要去行。行人道是足夠的,他們一定要衝擊你警方,這就不對了。這裏有地方讓你表達,而且行人道跟行車道沒任何差別,而這禁制是得到終審法院認可,最後有部分人還是要衝擊警方,警方完全有責任確保社會秩序。(到)官邸亦一樣,明明沒申請,強行衝上去,這又怎樣?任何表達訴求都要符合法律規定,有一定程序要遵守,你不這樣做,就是犯了法。」

黃少澤強調,任何人反對政府、表達意見,「我們都希望及要求依法行使自己權利。如不符合法律要求,警方有責任去糾正及進行執法,這是一個法制社會的要求,亦是一個法治社會的重要體現。如果警方任由這些違法、犯罪或非法的現象繼續發展,這社會就會亂;亂,對社會沒好處。我們的法律定出來是讓人遵守,不是讓人去看,不用遵守。」

但當中有否考慮到公民社會的成長?

「這不是由我們去決定。如法律修改,我們沒問題,也會遵守,但法律規定了應該怎做,警方就要依着處理。合法去表達訴求,這是一定的。」

 保安司長是住家暖男?

去年施政辯論時有議員稱司長是「暖男」,籲黃司親自上陣擔任形象大使,拍攝短片吸引居民投身警隊。人們好奇這鐵腕司長下班後的生活一面。「其實買餸煮飯做家務這些很平常,我長期都是這樣。因為太太雙腳曾受傷,她不開車,所以買嘢、去街市都是我開車去。」那跟太太怎樣認識?「90年認識,我哋一齊去葡國(讀葡文)。」怎樣擦出火花?「這太私隱了,不說了,哈哈哈。」一向表現自信以致常是雄辯滔滔的黃司,這時臉上難得出現小尷尬的表情。

話說黃夫人亦是助理檢察長,與黃司是同一批司法官,女兒現也正在葡國里斯本修攻讀法律。「是我兩夫婦一起叫她讀法律的。」她原本想唸甚麼?「文學。」

一家法律人,那論「武功」究竟邊個高?「我跟太太又識內地法律又懂澳門法律,可能視野比女兒現在要闊,因為始終認識不同體系,尤其我們這些年都從事澳門法律,澳門、葡國、內地法律都清晰,而且經常會看書,包括台灣、香港法律都會了解多少,視野會較闊。當然人生經驗亦比她要多很多。」

「人生閱歷很重要。人生閱歷在調查案件的過程中,或者去起訴、審判案件,對每一個人背後的故事,你如果有了解,你會有一種較綜合的判斷。其實刑事訴訟法中的要求及刑罰要求都是這樣。我們對案件處理是要考慮各方因素,不是單單行為本身。你要減輕情節、加重情節,中間有其他應該考慮因素,在法律當中規定得很清楚。如果你不了解背後的事,法律雖然規定了,但你做不來。」

平日也會跟女兒常討論法律問題?「我女經常用微信跟我太太傾法律問題。她讀書過程有咩問題都SEND微信過嚟:『媽咪,呢個係點樣解。』都經常會傾,我就好少同個女傾,都唔得閒,都係太太同她傾。」

曾被問到對Uber打算撤出本澳的看法時,黃少澤稱,不評論Uber的運作動態,但重申警方及相關部門依據法律規定展開執法工作,不存在政府打壓Uber的情況,「當局有法不依是我們的過錯,有法就要執法!」

下一站,特首?

作為一個會到街市買餸的保安司長長,黃少澤表示去到街市,見到小販,見到大家為生活忙碌,會對生活有多一分理解,多一分支持。「這是作為一個政府人員都需要掌握。對民間疾苦多些理解,亦是應該。」

近年社會積累不少民怨,對政府施政亦有不少批評,雖然不一定直接與保安司有關,但亦關乎社會和諧穩定。黃少澤認為,批評政府的聲音不論哪個部門都要聽,合理的要盡力解決,不合理的、提出過份要求的,政府需要解釋,讓社會多理解政府,亦讓社會能更理性地評價政府。

「任何一個政府都沒可能說我能力去到最TOP。任何一個政府都要不斷去提升自己,不斷有改善空間。不論邊個政府,邊個人,佢幾叻,制度幾完善都好,佢都有不斷提升嘅空間,所以我哋做政府同政府人員,永遠係要謙卑嘅心態去提升自己,聽取市民的聲音。」

2019年12月,特區政府換屆將有新特首,雖則還有兩年時間,不過已有猜估下任特首的話題,且更有4個的「熱門」或「黑馬」的人選,而政圈中人也關切,北京在甄選人選時黃少澤可會是其中考量的人選之一?

那麼,黃少澤本人有甚麼想法呢?在訪問最後時,記者問了不少人想問的問題:在兩年後換屆政府,你想更上一層樓嗎?「假設問題唔答,哈哈哈。」例牌回應。不過,他又補充,「為我來說,從一開始到今時今日,沒想到下一步自己會做甚麼,只是做好自己本份,這是最應該。任何一個公務員,任何一個官員,他都應該以這樣的心態,這才健康。」

「『唔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當然是這樣。但如士兵都做唔好,怎樣去做將軍?所以我覺得你做甚麼,首先做好自己,這是最應該。我今時做保安司司長,就要做好自己本份。將來的事唔可以假設,亦唔可以評論,哈哈哈。」

究竟當中有否特別含意?那就有待觀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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