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20］为谷雨——欲望

To 夕立，

上次我们说：让身边的人来定主题吧，从男朋友开始。

我问他，你想看什么主题的文章。他脱口而出：“欲望”。

瞬间我沉默了。看见我的沉默，他建议换一个。

我只好解释我不是要拒绝，只是这个词让我沉默了，毕竟：人生就是一条欲望的河流。它如同潮水，会来也会走，但是永远不会消散。孩子想要出去玩、要考高分，青年人想要赚钱、想要爱情，老年人想要身体健康、想要长命百岁。这看似是可以实现的渴望，都是给予动物性和社会性的欲求。这个话题，能说的太多了。

繁杂的不知从什么地方下笔。写了许多也删掉了。最后我打算写“爱情”这个欲望（我选择appetency这个词）。虽然好像不够宏大，有点小家子气，但是我打算直面自己的小家子气。

作为一个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的女孩子，爱情就是我所经历的最跌宕起伏的东西。也是我羞于启齿的欲望。毕竟好像总有人说女生太主动不好，像个痴女之类的。这件事，全凭悟性。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小时候遇见喜欢的往往假装冷漠，害怕自己的情绪被发现，被奚落、被开玩笑。不好意思承认：我就是很想和他说话、想和他呆在一起玩。而且从现代独立女性的角度来说，对于关注爱情和家庭实在是有点太老派了，要是说因为喜欢一个男人而郁郁寡欢，实在是有点不像样。可是想要遇见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是很正常的欲望呀。想要一个如意郎君，和如意娘子，也是一件浪漫的好事。

“欲望”让我想到我很喜欢的《飘》。小学时看了好几遍。那时也不和别人说，主要是对于11、12岁的人来说内太不规矩了，我又特别喜欢。

女主角是郝思嘉，她热情狂野有着赤裸裸的欲求。因为南北战争社会更替，她追求金钱：抢夺妹妹的爱人，和不爱的男人结婚，为了赚钱，她雇佣犯人来工厂里做工，逼迫他们不分昼夜的劳作。为了金钱，丈夫刚死就另嫁他人。她三心二意，迷恋丈夫以外的男人，最后却错过了真正爱自己的人。那时很难大胆的说我喜欢这样不正经的女人，以及我想像她。所以这本书，我从来没有和人谈起。

直到遇见现在这个男朋友。

他说到了《飘》。

当时我的耳朵一下听不见其他声音，只听见他说：“郝思嘉挺有意思的。”我耳朵在发烫，就好像他在说：“你很有意思。”于是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他在说，我在听。很久很久后他给我看了一篇关于爱情的小短文《破碎故事之心》：“There are some people who think love is sex and marriage and six o’clock-kisses and children, and perhaps it is, Miss Lester. But do you know what I think? 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这不是我们的第一段恋爱，可爱的人在爱中心碎。爱是想要触碰又收回手。真像我们。

汹涌的爱欲下，将掩盖一切不足。真的一定要得到所谓的“爱情”吗？这样欲求下，恐怕要睁开眼看看所爱之人，究竟是你的幻想出的理想，还是你值得坚持和奋勇直追的对象。

我想心碎的人和心碎的人在一起拥抱时也足以抚慰伤痕。

事实上，我的男友对于我这种啰嗦的内容和嘤嘤伤感怪叫的行为，他总是不情面的常说：好好做好你手上的事。你就是想的太多，做的太少了。

我觉得他说的对( ´▽｀)还是干活吧！

小乙敬上（2023.04.09）

给小乙：

诚如你所说，人生就是一条欲望的河流。甚至可以说，人类社会和科学技术的进步，都是得益于人类永不知足的欲望­，即使如此，我却一直无法认同这些进步带来的好处更多，就像侥幸到达了山顶，以为自己征服了大山，其实不过是自然的宽恕让人实现了位移。

小乙，到了我们这个尴尬的27岁，你仍然对爱与被爱充满期待和乐观的想象，我很羡慕。在人人自危和生活随时可能会坍塌的社会中生存，我渐渐变得越来越相信爱欲和形式上的婚姻只是一种意识形态机器，人在其中失去权力或享受特权，把他人的意识内化成自己的，在矛盾和冲突中难以与自身自洽——正是看到了我的父母是这样度过了近三十年的婚姻，我选择不和他们成为一样的人。甚至矫枉过正地越来越警惕爱欲，害怕这样的情欲和冲动，会在未来某一天生吞了我用来听见自己内心声音的耳朵。

而爱欲是美好的，爱人的能力也始终是极其珍贵的。我的父母正是因为不具备这样的能量，才会盲目地踏入婚姻的围城。

而吊诡的是，我正是在亲密关系中，才有了比曾经更具体的欲望。想在那个人身边，想延续每晚都聊聊天的习惯，想一起散步逛公园，打闹嬉笑斗嘴争吵——而想要这些日常延续，前提就是精神和身体上都得是健康的。

经历了春节后的腰疼和持续的牙疼，今年去医院的次数已经比过去加起来还要多。二月中旬，男友更是决定让我去体检。至今为止没有生过大病，唯一经历过的手术也不过是近视手术——我总以为身体还未明显衰老就证明我还可以无限地忽视健康问题，但几天后看到的体检结果，正毫不温柔地警告着我，无知和无畏才是影响自己健康最大的因素。

我感染了HPV16，一种和宫颈癌关系极其密切的高危病毒。在家翻箱倒柜找到两年前做的类似检查的结果，带着这次的体检报告，去了医院的宫颈门诊。那天在医院的检查就被医生发现不对劲，让我几天后去做活检。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我和癌症的距离，只有那一纸病理学报告。

离开医院，不断地在心里想着虚无主义的向死而生，想着《传道书》中所述的，一切都是虚空，一切都是捕风。但还是无法克制眼泪，好像就要直面人生的必死之路——而更让自己觉得委屈的是，我几乎都是一个人去医院的。

后面的事，就是建设自己的精神状态——即使是最坏的结果，也要振作起来去面对，以及在网上学习如何自己看病理报告，学会了看报告上有什么样的标记，就是癌变。十天后我又是独自一人去医院面对这一纸结果。小乙你和我的男友，即使都提议陪我一起去，但我还是决定保留自己唯一优先的知情权。还好，医生说结果不算坏，目前仅仅是感染阶段，暂时还没发展到癌变。这句话好像用光了今年的好运气，本以为注定要面对最坏的结果和进一步的治疗，结果医生只是给我开了一些药，告知半年后再去复查，我就得以轻松地离开医院。

服药和保持锻炼习惯，就是最近要求自己一定要做到的事。HPV病毒不是仅仅通过性接触传播，在每一个类似地铁或是公共泳池的公众场合，都有传播的风险。而越是免疫力低下的人，越容易成为这类型病毒的终端。压力和坏情绪容易损伤免疫力，而一旦免疫力下降，除了易感染各类型的病毒，还容易牙疼腰疼和头疼。这些都是一边服药，一边从各种资讯上学到了的。

去年这时的自己即使过得不算糟糕，却没有多少想活下去的信念，想在冬天去山上迷路把自己冻死，想刻意四天不进食把自己饿死。而现在的自己被反复去医院折磨，被最原始的“生”的欲望鞭策着，欲求也变得越来越单薄，只想变得强壮一些，以健康为资本，才能握住想珍惜的人事物，爱欲和愿望，才能在普通的生命中成为一棵树。

归根结底，就算我决定主动离开人世间，也必须是自己全权的决心，而不该是因为孱弱，被疾病夺走未来吧。

夕立（2023.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