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罂粟花

空空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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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i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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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幼儿园放学后的某天晚餐,爸爸突然夹起一筷子“老干妈”辣酱喂到我嘴里,瞬间我的整条舌头像是被火灼烧,疼得我不能自已。从那以后,我便为自己设下一条不可逾越的规矩——我不吃辣。这成了我人生最早的“人物设定”,一纸未明言却坚不可破的自我合约。

后来上了小学,有一天爸爸带回来一盒白酒。盒子八角尖尖,崭新精美,我知道这是精心包装给成年人的专属礼物。他从盒子里又掏出一罐更精美的迷你玻璃瓶,里面赤酱色剔透出来。爸爸说这是白酒附增的辣椒酱。那么迷你一瓶,好像刚出生、还未来得及成长就要被迫 “附赠”出去。它的名字却老气横秋——“茂德公”。标签的颜色更是古典,棕黄色像是古时食肆的招幌,随风扬起招揽食客,比小二的吆喝还要落力。和我小时的记忆一个颜色,泛黄的老照片。

那酱奇辣无比,却又香得勾魂摄魄,油亮红汤里还偶有小鱼仔搁浅。也许是年龄的增长令我的舌头忍受痛感更上了一层楼。一边被辣得嘶哈嘶哈,一边又不停地蘸着吃。就感觉好像人家说的和渣男渣女谈恋爱的感觉,明知不该沦陷,却欲罢不能。

上大学后,我双肩包里的侧边口袋总是装着一瓶“茂德公”。多层塑料袋和保鲜膜包裹,唯恐它出师未捷,还未等我下课去食堂前就先身死。它似乎成了我的信仰图腾、护身符号,从宿舍到教室再到饭堂,再回宿舍将它摆正安放,每日都是一场开坛仪式,祭祀味蕾。

许多年过去了,我来到美国定居,这里有卖一切来自亚洲的辣酱,包括鼎鼎有名的“老干妈”,还有美国本地经典的“是拉差”——虽说它是深得美国人喜爱的经典“辣椒酱”,但是酸甜口和辣度真的无法和我的“茂德公”媲美。我索性在淘宝下单,海运几瓶跨越太平洋的童年。几周过去,包裹终于送到。我几乎屏住呼吸,拆解包裹的动作都要慢下来。每一罐都被小心翼翼地包得严实,像是被秘密运送的旧灵魂。我知道,它要回来了——那记忆里的罂粟花,要重新在我口中再开一次。

可一打开瓶盖,没有任何香气。脸凑过去闻来闻去,还是什么也没有。我一瓶一瓶地打开,准备好几根调羹,试吃,咂嘴,不相信,再尝一匙——如此反复。期待很久的童年还是落空了。怀念的插头突然拔出来,罂粟花被揠苗助长。

“‘茂德公’的年代已经过去了,”我哥哥这样说,“它在白酒盒里的那时候是最好吃的。”同样的牌子同样的辣酱,怎么口味说变就变呢?“应该是回忆给你加了分。”我姐姐的最后一击,将我的白月光击沉。

今天起床下楼,发现岛台上孤零零放着一瓶新买的“潮州沙爹”,仿似孤岛上唯一一株赤色薰衣草随风摇摆。我不忍它孤单,赶紧就把它放到酱料台上,和其他香油、酱料结伴。中午吃饭的时候尝了一下,猛然震诧,这简直就是当年茂德公的味道!它知我欲壑难平,舌上仍香火萦续,于是特地来此,日日为我开坛设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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