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愛過我的男孩

Dear Nathan，

你好嘛？今天下午上街，看見從天空低飛過，塗著紫色圖案，HK Express的客機，我停下脚步，擡頭盯著機身上HK兩個字，想到這架飛機1小時45分鐘之前是從香港機場起飛的，我原地難過起來。在想念香港的夜晚，看見好友分享自家收藏的小矮人公仔，我便也想起你來。我都有小矮人公仔，全部都是你送的。客機由香港飛到這裏只需要1小時45分鐘，而我與你的距離卻已經猶如光年般遙遠了。

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是我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個生日。你匆忙從實習的醫院跑出來，拿著一個小矮人公仔站在公司樓下等我，笑著對我說：「生日快樂！」這已經是你第五年送小矮人給我做生日禮物了。我大笑接過禮物，「大佬，又小矮人，你唔係打算送夠7個之後，再送我一個Snow White呀？」你聳一聳肩，不置可否。那一晚我總覺得你怪怪的，我提議去隔離街食麥當勞。那天傍晚的馬路，我以爲是多人的緣故，你的手臂貼得我很近，我感覺你幾番欲言又止，我甚至疑似看見你插在褲袋的手幾度伸出來，想拖著我的手。我有點緊張，擔心是自己看錯，又害怕有些話你說出口後是鋪天蓋地的覆水難收。最後你還是把手穩固地插回褲袋，與我拉開一點點距離，繼續我們恆常的互相取笑模式。我們一起在老麥吃了個晚餐，你選你的巨無霸，而我則是永遠的魚柳包。吃完老麥你送我回公司繼續OT，等電梯的時候隔著落地玻璃看見你低頭離去的背影，你整個人都顯得很喪氣。我想或許你只是累了，也或許是我自己太累眼花。到後來我才明白，那一晚的你是真的難過了。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一起食晚飯。之後我換了一份工作，忙碌加倍，你我亦再沒有同城生活過。面對的世界不一樣，大家又都壓力如山重，到再後來我們之間還有了時差，你我便徹底失散了。到2019年，我的電話號碼已經一換再換，舊同學把你的聯絡方式給我，心血來潮在WhatsApp text 你，「Hi，Nathan，我是鹹魚。」沒想到你居然秒回我，「Hello，老同學。」我忍不住反個白眼，「你就不怕我是騙子。」你居然說：「我知道你不是，我電話薄有你的每一個電話號碼。」霎那間顯得我是如此的無心無肺，原來一直只是我單方面的以爲失散，而你則很高興我終於再次聯絡你。曾經獨自流離的我們再遇上時，已經找到各自的幸福，有家有孩兒。

我們的友誼仿如從未中斷過，很自然地又回到室溫，有空就很家人式地聊幾句，互相關心一下日常。去年夏天，我抱怨育兒責任太重大，然後不知怎的我們分享起當初是如何結識另一半。我早知你太太是醫院的護士姑娘，還笑你果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你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沒有辦法啊，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工作，沒有時間認識外面的女仔，你這種只講理智的女仔又太難追。」看見你這句話，我心臟停頓了幾秒，渾身都很尷尬，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你肯定也猜到我的反應，很快就補充：讀書的時候確實曾經有過想法，但已經過去，現在的太太才是你的真愛，著我不要多想。 

感謝你從沒有告白，讓那五個小矮人得以生存在我娘家的櫃子裡，一旦你告白，五隻的下場只會是堆填區。我的整個青春期都有你做好朋友，因此我不需要談情的男朋友，也不需要那些結伴去廁所八卦的女朋友，不需要在情緒最敏感的歲月為了愛情或友情把自己搞得神經兮兮。但原來你並不只是把我當好友，在那十年的時光裡，你將我當了你的公主。老實講，這個畫面有夠吊詭的，一個麻甩男人婆怎麼可能是穿著雪紡長裙的公主。我並沒有遺憾太遲才知道你送小矮人的含義，因為就算你鼓起勇氣送夠七個，我也不可能成為你的公主。但回想過去種種，你的每一個行為都變得曖昧起來，很多我曾經疑心過的時刻也變得清晰起來。

我們相識於中學開學的第一天，頑皮的你故意捉弄我，自此我倆便勢不兩立，抓緊一切機會傷害對方。你絕對是班上最頑劣的學生，我也不遑多讓就是了。直到一次你上課撩人説話，被生氣的老師要求你到課室後面罰站。坐最後一排的我，一邊幸災樂禍，一邊低頭繼續看抽屜裏的武俠小説。忽然聽到你用氣聲說：「噓~噓~，拿過來一點，我也看。」我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抽了哪根筋，居然側側身，和你分享起武俠小説來。我到今天都還記得那本書的書名，是古龍寫的《護花鈴》。

那之後，我們忽然和平共處起來，慢慢發現其實你的心腸並不是想象的那麽壞。雖然你時不時還是會嘲笑我，卻不准其他男生欺負我；你會帶各種武俠小説回校給我看；自修堂的時候為我放風，等我專心看小説。而我也一樣會繼續嘲笑你，但會同你放學一路回家；會同你分享我帶回學校的茶點。最好笑的是你會撩我同你作各種幼稚的比試，例如鬥講粗口，鬥快嘬麵......無聊的時候你還提出過鬥快解數學題，最搞笑的是，我們甚至鬥過吃醃朝天椒。那一年的暑假，知道我喜歡跑步，你每天早上都約我去運動場跑步，跑完步我們會在附近的粉麵店食牛腩粉，那間粉麵店的餐桌上都配了一罐子醃朝天椒，不吃辣的人是不會碰的，因爲真的很辣。那天幼稚的你提議比試食朝天椒，同樣幼稚得要死的我當然應戰。我鯨吞3.5個，而你吞了2個，我辣到滿頭大汗面紅耳赤還不忘向你耀武揚威，同樣被辣到痴線的你只能做出一副甘拜下風的表情。哈，今年某次外食，居然也在台灣見到類似的醃朝天椒，我還和小朋友炫耀，我曾經和Uncle Nathan鬥快吃這個辣椒，是我贏了！小朋友一副你有病的表情看著我，這個也好比？！

但過去的你總是撩我比試這樣比試那樣，讓我一次次贏你，逗我開心。寫到這裡我的嘴角也忍不住向上翹，過去幼稚的種種，到了此刻再回望竟是如此的窩心。 中學畢業的那個夏天，一班同學去你家玩，你拿出你爸爸珍藏的一枝中國白酒，問我敢不敢比賽鬥快飲白酒，在同學的尖叫助威下，我一口氣飲下那杯酒，又是我贏！辛辣的白酒迅速一路流竄過食管，灼燒到胃，從未飲過如此高度酒精飲品的我，很快就跑到洗手間嘔吐起來。你冷眼旁觀，「唔飲得就咪學人亂飲，出去飲醉蝕底係你自己。」那一刻的你就好似老父般操心女兒，最重要的是，你實在太了解我性格的缺陷，提前為好勝的我上了一課。以至於工作後任何應酬場合我都堅持滴酒不沾。

中學那些年，你見過太多追我的人，被我冷血拒絕之後，順勢還被我剔出朋友清單。我沉迷學習及一切我喜愛的課外書，覺得那些男生好煩，爲什麽就不能好好讀書呢，思想都未成熟，學什麽追女仔！我記得那時候我很喜歡差遣你去幫我交還那些情書和禮物。你大概也很珍惜我們之間的友誼，寧願不告白，又或者其實你未到非我不可得地步，最後理智地卻步。我不知道答案，我也不打算問你答案。

2019年初，我們重聚後，一起看著無數東西極速沉入冰冷深淵，而你一直都在我回憶裏擔當那道溫暖的光，讓我望向眼前的黑暗時，不至於太悲傷，也絕不跟著沉淪，因為我答應過你無論如何我也不會飲醉！

謝謝你曾經愛過我！

你的老友鹹魚上

2022年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