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媽媽像姐姐（七日書day1）

第一天
你認為你自己內在有什麼部分，是源自於家庭，有家族痕跡的？又或反過來說，你有哪一個部分的自己，是跟家庭相距甚遠的？
例如是，習慣、癖好、作風、性格、想法、價值觀等。

前幾日我向我媽媽請教了避孕的經驗，並分享給了我的伴侶，他對我與媽媽之間可以談及如此敏感的話題感到驚訝，說「好羨慕你們家的氛圍啊，感覺就像朋友說話一樣」。

我毫不意外。我早就了解到我和媽媽之間的關係與大多數中國家庭不一樣。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媽媽問我有沒有喜歡的男生，我答沒有，並此地無銀地補充道「我從不愛同男生玩」以打消我預想中媽媽對我早戀的懷疑。然而我媽媽聽了這話很驚訝，說「啊？那你莫非是喜歡女生嗎？」，我愣了一會兒又矢口否認，媽媽卻很溫和地對我說「即使你喜歡女生我也會支持你的，這都很正常，如果你是同性戀也可以放心告訴我」。那是2014年的中國小城鎮，身邊了解同性戀的人寥寥無幾，「搞基」這樣詞彙一經出口會收穫來孩子們的鬨堂大笑，但是我將近四十歲的媽媽對她的女兒說，「如果你是同性戀我會支持你」。

我媽媽是最早玩豆瓣的那一批文青。我也曾一篇篇地瀏覽過她從前的博客，奇詭的虛構創作、細膩的抒情、俏皮的生活紀錄，其間還夾雜了與我有關的碎片。那就像走進一間浸滿木香的陳列室，一一細賞著博古架上琳琅物件的同時，還能透過間隙從牆壁的鏡子裏看到自己。

我也曾翻到過一本我媽媽一個本子，它的年代比我更早，是媽媽上高中時寫詩用的。每一頁都有獨特的設計，媽媽自己寫詩、畫插圖、點綴花邊，每頁的詩的題目也是藝術字。小學時的我深深為此吸引，也用彩鉛在筆記本上畫插圖，把每篇課文的題目用藝術字寫出來，學《我的伯父魯迅先生》時還在筆記本上畫了魯迅頭像。我也開始在筆記本上寫小說，但是寫了完整的兩篇與兩個空蕩蕩的題目後，筆記本就被我棄置一旁。

我上初一時，媽媽去了跨省的大城市，告別了她從事了許多年的職業，並把從前的業餘愛好扶正為主業。全家都反對她，認為她的首要任務是把我照顧好，家裡支持她的只有我，出現在眾人首要反對理由中的我。因為我知道媽媽嚮往那個工作，那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因為媽媽說「我才四十歲，我還有一半的人生沒有活」。但是我還很小，我不能拿出真金白銀支持她，也還沒懂事到告訴她「我自己也可以照顧好自己，請你去做喜歡的事吧」，我只能在媽媽哭得時候和她一起哭，並且狂點頭表示認為她說得對。

後來媽媽當然是頂著壓力如願去遠方打拼了。從那以後我們見面的次數很少，但我們每次都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我們時而聊得很發散，又時而聊得很深入。媽媽總是說一段時間不見，我又成熟了好多。而若不是有她這位聚少離多又無話不談的親人在，我或許都無能發覺自己的成長。

去年過年，媽媽的一個同學帶著她的女兒來我家，媽媽的同學說她的女兒很黏著她，若是她要去外地工作，她女兒一定不會同意。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很驕傲，為我的媽媽驕傲，也為我自己驕傲。家庭從來拴不住我們，但我們的連結永遠堅韌。

如今我也獨自在異鄉苦行，對遠方、對自由的嚮往就流轉在我們的血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