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2)
坐在店裏,我打算安靜地喝早晨第一杯咖啡。
五點鐘的店裏,燈并沒有全部打開。店主正在操作間做着最後準備,透出的光很溫暖,剛剛烘烤出的甜點,有着一種迷人的香氣。我不是很喜歡,但心裏很享受。
昨天過得不算輕鬆,但這已是第二天。對面的落地窗外,是開始忙碌起來的街道,隔着街道則是參差矗立的樓宇,那裏也有幾盞燈。不知是誰,也不知是為了誰而早起。天色早已發亮,可太陽還只是在樓後慢慢升起,大概還有一分鐘,那燦爛的光芒,就該直撲到我臉上了。
一分鐘後,果然是這樣的陽光。溫暖、直接、無所不在。
門上的風鈴也響了起來,幾個人走進來,先點了一杯咖啡,然後各自要了一些吃的。他們大概是旁邊寫字樓的上班族,很年輕,還有一種壓抑不住的快活。於是在這等待早點的短短時間里,他們就笑了三四回,每一次都很放鬆無忌。
這讓我好過一些。
昨晚的夢,已經困惑我一陣了,我努力不把它當一回事。但努力是一種情緒,不當回事是另一種情緒,而我則不想背負任何一種,卻也只能站在某一種之上。
咖啡很濃,很苦,香氣像冷冽的刀子,沒有味覺,只有觸覺。
後來還進進出出的來了幾撥人,我沒再仔細打量,只是耐心喝着自己面前的咖啡。
T離開一段日子了,我有些忘記,自己當時的情緒,但也沒有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過去的生活,總會讓我有一種錯覺,就像那在遙遠時間裏,一直向我揮手的寺院生活。師傅的模樣,我似乎記得很牢,但要是給我一支畫筆,卻根本不知道眉毛怎麽樣,眼睛怎麽樣,穿的衣服又怎麽樣。無論哪一種都不對,可我卻又有着自信,只要看見了,就一定能認出來。
師傅已經死了。
我卻沒有他的一張照片。
佛陀涅盤前告誡自己的弟子,要以法為師,要以戒為師。
我的師傅也這樣說過,第一次見到他,他就送我一本小冊子。那是他編寫的,每一頁都有個簡短的小故事或是寓言,有些是自己寫的,有些則是他從什麽地方聽來或是讀來的。他耐心編寫好,又每一頁都配上了一幅圖片。
這樣,我在做每一件事的時候,都好像有了一位無所不在的導師。
吃飯的時候,有吃飯的故事。
喝水的時候,有喝水的故事。
就算是我最不喜歡的洗碗,也有不喜歡的偈子和洗碗的偈子,我沒有覺得受到約束,反而很是開心。在那懵懂又處處藏着擔心的學習階段,每一句話都讓我得到安慰。這些年來,我似乎得到更多自由,但在很多時候,我大概是在夢遊。不斷移動,從無安定,不聽做夢,卻又不知道是夢是真。
那場戰爭來得太早了。
我忽然就已離開家鄉如此多年。
坐在這熟悉卻又陌生的城市,似乎只有一杯咖啡讓我覺得,有一種令人親近的味道。
我確實想過,曾經發生的事,只是一個沒有名字的作者,寫出的一本小說。大概很懶惰,所以才沒有任何讓我能記住的細節。可又堅持不懈,這就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夢見的夢。但T的出現讓我覺得這一切,似乎有不過是一場不必認真追究的戲劇。演員清楚知道這一面空間,對着全場觀眾,但他們大聲講着對白的時候,卻又對這些臉視而不見。
「再次探索與發明。還有時間。雖然很少,是的,但必須利用它。」(注:詩人阿尔瓦羅·穆蒂斯)
這是誰說的?
我記不起了。
我不會再去記憶更多無用的東西,而是將所有的生命和時間,都給自己喜歡的無用的有趣事情。
我要逗笑自己,而不是托着腮,皺着眉,只為了思考一些關於全人類的真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