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構想與(過份)想像的實驗:看深雙展覽《澳門123》|投稿 #18
作者:沅泱(有時寫劇評的非本地生)
非彼「123」的123
深雙(UABB)全稱為深港城市/建築雙城雙年展,第九屆的展覽主題為「城市生息」(Urban Cosmologies)。在這些談論城市共生、可持續議題的數百件展品中,我發現了唯一一個與澳門相關的《澳門123》。
第一眼看到這個標題我大為震驚,以為是要說「一二·三事件」,可這不是反抗殖民統治的故事嗎?走近一看,發現小標題是「關於澳門產業多元化和城市更新的123個創想」。展覽的介紹如下:
「該項目在中華文化國際傳播視野下,融合澳門的地域文化,以及世界不同國家和地區在澳門的文化印記,以內容生產為核心,從地理空間、經濟產業、社會民生、組織治理、文化事業5個方面,通過圖、文、物、場、演、媒、事、業的綜合敘事方案,探索澳門地區產業升級與城市更新的綜合性策略」。
這個課題研究在去年就已經有新聞專題報導。市民日報於2022年7月26日出稿一篇名為《(文化薈萃)解鎖澳門123個創想中的多彩畫卷》的介紹,該項目是由中國美術學院創新設計學院聯合澳門國際青年智庫開展。考察團隊於2022年2月,在澳門進行了為期5天的深度調研。
遍佈城市不同角落的構想
從展覽呈現的內容深度而言,這已經是一份優質的構想,從空間佈局到文化遺產的持續發展,將都市生活的每一面都串聯起來,且每一個創想都提出了落地方案和設置場地。
比如在《城市創口貼》中,提到在澳門全程設置「自動體外除顫器」(AED)取用的緊急救護按鈕及AED地圖,幫助語言障礙人群、老年人等特殊人群呼叫救護車;利用MPay積分兌換藥水膠布、酒精、抗原等日常醫藥物資。
而在非遺節日傳承的部分,團隊利用魯班先師誕和每年大小暑節氣設置活動《公輸子坊·城市家具》,舉辦木工手藝沙龍以及PUZZLE製造、拆解活動。
聽起來還不錯,是不是?可以說,調研團隊只是來澳門七天,能夠發現這麼多「澳門特色」,已經值得誇獎。實話講,我不認為長居澳門的人,能在幾天之內想出這麼多點子,起碼我沒有——好像在我的生活經驗裡,個個創想都充滿阻礙不可實現。
看展覽的時間亦帶來不同的體驗,第一次去看這個展覽時是農曆新年前,彼時「新馬路任我行」還未上演;再一次去已經是二月中旬,看完之後不免有些心驚:那時候覺得只是天馬行空的想像,好像文化局也真做得出來—甚麼「熱氣球遊澳門」、「圖書館改造多業態植入」⋯⋯真是怕它不知幾時猛地成真了。
居然成真的構想
然而,這些創想似乎已經在慢慢成真。為解答「如何吸引人群探索隱藏在澳門街巷中的店鋪?」這一問題,團隊提出了「探店地圖」,創想地點從官也街、福隆新街一直延伸到全澳門的大街小巷。
探店正是當前內地一線城市社媒中擅用的主題,將店鋪放上小紅書抖音引來遊客打卡。在澳門通關之後,有沒有發現不僅是那些「遊客餐廳」要排隊,就連街坊的食堂店都擠不進去了?
儘管「探店地圖」尚未上升到旅遊局的推廣策略,但這種foodie式消費習慣,對本地生活已經帶來無可避免的衝擊。至於創想中還提到了用「擴增實境技術」(AR)呈現顧客的評價,若是某某局想要下場助力美食旅遊,這也不無可能。
外來經驗如何移接?
課題組除了有來自內地的美院學生和教授,還有來自「澳門國際青年智庫」的澳門合作方,但在創想設計上多數考量依然是基於中國內地的生活經驗,並在考察的過程中將澳門代入進內地城市的模式,並在日常生活中挖掘那些「澳門沒有的」存在,比如:動物園、農業、廣場舞,第90條如是說:「由於地域小,澳門本地沒有動物園,如何在澳門也能看到多種多樣的動物?」二龍喉公園、石排灣郊野公園裡亦有各種被圈養起來的動物,但因為這兩間並非專門「動物園」,因此有了空間和想像——或許可以為澳門建一個「可以看到多種多樣動物的地方」。
此外,隱居在疊石塘山的巨蟒算不算多種多樣的動物?大潭山上因為強光照明而消失的螢火蟲,是否還有機會被看見?
另外,第122條提到了「澳門康體種類單一與普及度較低的問題」,構想背景是「澳門鮮有廣場舞等全民性活動」。其實不是沒有,祐漢公園五六點就有老人鍛鍊、越南姐姐跳舞。
在城市空間的使用上,整個展覽給我一種「澳門地大物博」的錯覺,其中的創想參照國內城市的相似建築/設計,如開放澳門鄉村高爾夫球場的空間給公眾使用,或是將其改造成影視基地——配圖是武漢藏龍島高爾夫會所。
若是考慮到這是一個真真切切的小城市,那就把公共屋頂天台拿來做都市森林、把大廈頂樓連接起來形成新步行徑,甚至可以把巴士停車場活化,總之讓這一切通通活起來!
的確,澳門有太多沒有活起來的政府空地,或是荒廢已久的歷史建築,可這些地方不準佔用也無法利用,只能靜靜等待著一盤大棋下到這裡。澳門的角色——像課題負責人所言的那樣:「正在『琴澳一體化』、『粵港澳大灣區』、『一帶一路』等一系列從區域到全球的戰略下重新被激活」。
起初看到這個展覽時我震驚加苦笑(相信每一個在澳門生活的人,都能理解這些想法有多不可思議),以為這只是學生作業中對城市規劃的蹩腳練習,後來發現不是。
作為大型空間的澳門?
我憂慮的,不僅是這些設計到底能不能落地實施。這些設計中看不到太多澳門的影子,換誰來執行、誰去推進做出來,都很難講是「澳門」的東西,就像「新馬路任我行」,其實擺上雲朵和公仔,就會有人佇足停留。
在《森耕細作:連結社區的在地實驗》中,提到「地方感」(sense of place)的其中一個特質,是「人與地的雙向性」,即人對地方的主觀感覺、和地方向人呈現的客觀事實,通過感情,令「空間」轉換成帶有價值的「地方」。
當然可以說有些東西是澳門才有,比如無人搭的輕軌和申遺的菜譜。於是,可以在輕軌上做葡菜流水席;又或者,這些活化起來的不僅可以幫到澳門,還可以幫到澳門的招牌,比如推廣茶文化、傳統中醫藥或是土生土語劇。
然而,這些設想並沒有真的把社區、人和文化連結在一起。這些都是有價值的,甚至可以帶來經濟收入的創意,但這不能塑造我們在未來看到的澳門。
把澳門當成「空間」來使用是《澳門123》中最大的弊端,若是這一切無可避免地陸續上演,有誰又願意站出來繼續講澳門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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