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乡过年的第N年 |她乡 X Matters 新春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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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年春节,她乡联合 Matters(matters.news)举办新春特别活动—— 在她乡过年的第N年。她乡乡友在论坛分享了自己关于春节的感悟,在这里与大家分享。

兔年春节,她乡联合 Matters(matters.news)举办新春特别活动—— 在她乡过年的第N年。她乡乡友在论坛分享了自己关于春节的感悟,在这里与大家分享。


111ppp:

我从小就不是在一个很有年味的家庭长大。也许很小很小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外公还做得动家务,他手艺很巧,会自己做火腿,做咸鱼,做板鸭,做蜡鸡,过年的大菜他会花一年时间陆续准备。到年前,他会做豆沙猪油,晒面粉,然后做春卷/狮子头/糯米菜肉丸子,放在厨房里用牛皮纸盖着,等我每每路过的时候拿一个吃。还会做煲汤用的鱼丸,千张,蛋饺,大人们喝酒后可以用来下菠菜汤。那是个三进的小院子,天井里面有个水池,不管从前是用来干嘛的,外公在天井里养着鸡鸭,水池里养着鱼和蔬菜,想吃新鲜的就马上可以捉来吃。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外公和外婆是老夫少妻,等我稍微长大一点,外公已经做不动饭了。

后来过年基本上都是在外面的饭店吃饭,吃完饭各自散去,大人有大人的局,小孩有小孩的局,我记得我参加过不少K歌局,桌游局,茶馆打牌局等等。当年每每聊到,都被人嗤之以鼻,说你们那边过年也太没有年味了吧?居然都没人守夜?我说,对啊,我东北的小婶婶嫁过来第一个春节,她准备了食材让大家去她家包饺子守夜,结果我爹嫌她事多,我小叔叔护着小婶婶,兄弟两个大吵一架,弄得小婶婶都哭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各自散去,想想都好惨。好像大家都有自己的朋友圈,保持着距离,并没有那种要一起守夜的气氛。

再后来,我出国了,那可就更没有年味了,这是我在国外过得第十二个春节了。记得有次夏天我回国,从家里冰箱里掏出一条冻了三年的黄鱼,我人间迷惑地问我娘,这是啥?我娘一拍脑门,说,啊,那时候过年发了海鲜,我想着冻一条等你回来吃来着。。。。很多年都没有吃到过家乡的味道,因为我娘厨艺不佳,我自己的厨艺更糟,外公的手艺算是失传了。直到最近,去朋友家聊天,她跟我是老乡,她父母正好来看她,我进门的时候,她爹在搓糯米团,他娘在拌馅儿,我说,这是做什么呀?他娘说,我们在做糯米肉丸子呀,你要吃吗?我说,要!要!要!连吃五颗丸子,那就是外公当年做出来的味道,然后噎着一整天,那感觉和过年一模一样。

在国外过年的日常,我基本上都是在雪场度过的。记得某年三个妹子下定决心这趟要好好过年,去滑雪场的车上装满了擀面杖,面板,刀具,油盐酱醋,准备整一桌子大菜,再包个饺子,过个大年。结果我剁猪尾巴的时候一刀把自己的手指尖给剁了,只能一直把那只手放在水槽里,因为止不住血。幸好有个妹子是个大医生,当场飙车去买了止血粉和纱布,回来把我按压止血止住了,我第一次知道手指受伤也会需要按压止血。然后她很急地问我,你剁掉的那块呢?可能可以接上的!我说,找不到了,在我煲的猪尾汤里了把,大概。。。。。。。。。接下来几天没法用雪杖,空手像个 free style 选手那样滑了几天雪。今年这个周末过年不和她们一起滑雪,但下周末我们仨还是要一起去滑糖条子山呢。

今年的这个周末,曾经没拿到工签被迫去了加拿大的小伙伴杀了回来,约大家一起滑日天河。大家决定按照滑雪惯例聚众吃火锅,并禁止我买菜。因为我买菜总很抠门,有一年八人局我买了一盒肉和无数豆制品,被大家誉为豆腐锅的缔造者,从此以后他们就禁止我买火锅的菜品了。据说他们要去 Hmart 大买特买,我很期待,起码 Hmart 家的夹心丸子都很好吃~


鹅蛋:

今年是十年没回家过年之后第一次又回家过年了。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工作三年。本来以为一工作就可以请假回家过年,结果疫情打乱了计划。今年九、十月决定无论如何要回国过年。从办加拿大签证,去加拿大办美签并得了新冠,买机票查隔离政策,到回国了从机场逃掉隔离转运,再到在国内连了 vpn 也无法登陆工作的 cloudtop,再到外公因这一波疫情引发基础病住院全家人一直忙着照顾,这个春节真的充满了艰难险阻。一方面,我很庆幸回家了,时隔四年终于能抱抱妈妈并为她分担一些压力。另一方面,我已经习惯了自己在海外生活,有朋友有爱好有独处的时间;现在每天周围一大家子亲人,许多人本来就不善沟通最近更是因为春节加上照顾病人疲惫不堪,我在三周内做了比过去一年都多的情感劳动,觉得自己好像脑袋要爆炸。虽然我的境况不符合调查所询问的“在她乡过年”,但忍不住想分享。不知道有没有和我一样时隔多年回家过年的乡友,有没有什么缓解过量情绪劳动带来的疲惫感的方法。


Helen:

今年是你不回家过年的第几年?

第四年

最想念在家过年的哪些方面?

除夕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家只是三个人吃年夜饭。不过过年前后几天会和一两家亲朋好友分别聚餐,都是最亲近的朋友,可以吃了大餐一起玩

在外面这些年来,春节和谁一起过呢?怎么过呢?

室友和同学,一起吃顿饭

你会有什么仪式去回忆“年味”吗?会有新的过年仪式吗?

放烟花,吃冰淇淋,写总结和新计划

“年”对现在的你的意义是什么呢?你喜欢/在意过春节吗?

没有特别的意义,不过因为是另一个新年的开始,可以考虑设立新年目标

别处/她乡对你有何样的意义?一个人在外挺自由的;这里是一个很和谐的地方,有空就来看看,让人拥有平静的愉悦

家人如何看待你不回家过年和在外的生活?希望我回去,不过也尊重我的想法(主要也是我在国外读书没有时间,所以他们只能理解了。。。)

你与故乡的关系会伴随着不回家过年改变吗,你觉得人与故乡应该有怎样的距离?

不会,故乡是我的过去和童年,故乡某种意义上塑造了我,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我并不觉得一定要经常回去,我和故乡的联系应该是精神上的

最不喜欢传统春节的哪部分?如果你可以决策的话,会在家庭内做怎样的调整?

老家一定要回去拜年,当然通常我爸就自己回去,不要求我妈和我去,感觉这样就挺好的

匿名乡友:

今年是我不回家过年的第十年了吧,如果算上在国内工作的时间的话。其实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也不太愿意回家过年,尤其工作以后就不再回老家了,都是我妈妈过来看我,娘儿俩一起吃年夜饭,我妈第一年来我工作的城市,我做了一桌子菜让我妈尝,当时她超级感动,因为这么多年我都是好吃懒做,第一次给她做饭,她还挺欣慰的。

我对春节其实感情很淡漠。回想起来18岁以前没有太好的过年记忆,不喜欢过年。因为过年必须去奶奶家过,在那个很小的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挤上四家人一共13个人。空间很小很逼仄,我和我妈都很不愿意。我奶奶一家人完全没有亲人的感觉,就像几家陌生人别别扭扭凑在一起,没话找话,很压抑。我奶奶也是不喜欢女孩的人,从来不给我压岁钱,过年只给一双红袜子。年夜饭也不好吃,堂姐也不喜欢我,嘲笑我又黑又丑,不愿意带我玩儿。后来有了堂弟,因为是全家人唯一的孙子,所有的目光的只聚焦到堂弟身上,我奶奶无条件溺爱孙子。

因为几家关系不融洽,过年还会产生龃龉和不愉快,我老家当地有个说法:过年不能吵架要不然一年不顺利,再怎么样过年正月也要忍一忍,要和和气气过年,但我们家这几口人可忍不了,彼此说对方的不好,各种争端和吵架,但迫于社会习俗/当地舆论压力,每年还要彼此捆绑来这么一次,我是觉得很难受。再后来我爹生病去世了,我也大大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去奶奶家了。

大学那四年,回了姥姥家过年。虽然姥姥家人相对亲近一点,做饭更好吃,我妈妈也会更自在,但我其实也不太喜欢回乡下姥姥家。乡下亲戚多,走亲访友时我也比较木讷,不知道跟大家聊什么,只能傻笑。东北乡下条件不好,没有可以看书写字的地方,也没有网络,没有电脑,玩儿手机时间太久还会挨骂,三九天超级冷,又要每天烧炉子烧炕,灰头土脸的,更是没有室内的厕所出门很痛苦(那时候就下定决定一定要离开这苦寒之地)。

反而觉得自从工作以后,过年我解脱了,到春节开心了很多。借口工作忙春运机票贵,我就不用回到老家的熟人社会了,不需要走亲访友,整个人都开心了,春节七天假,我妈过来看我,两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清清静静聊聊天,吃吃饭,感觉很好。

2019年以后就没再回国,疫情导致没法回国,忙着毕业论文和找工作也没空回国。我内心也确实抗拒回国,讨厌老家的熟人社会是一方面,还有一个就是我妈妈找了新的伴侣,感觉自己在国内算是彻底没有家了,回去在别人家待着的滋味也不太好受,前几天看如雪如山,里面有一个故事叫粒粒,讲述了她去看妈妈在继父家发生的故事和心理历程,我还挺能感同身受的,看到结尾超级共鸣。

前几年上学的时候,春节我都会多打工多赚点生活费(因为这时候休假的中国人多我就多顶一些),这两年又开始工作了,过春节都是自己静静的一个人过,很随意也更舒心了,昨天炖了牛肉汤,今天炖了鸡汤,喝了两天汤,完全没有遵循传统吃饺子什么的,今天打算出去逛逛街看一场电影。

我是一个特别没有仪式感的人,过年没有什么仪式,只要能休假能放松就好。过年我也不会特意去回味小时候有什么样的年味儿,因为确实没有什么好的记忆。成年以后在她乡自己过年让我有了一个新的开始,可以去逐渐淡忘小时候的种种不愉快,我也可以创造更多愉快的过年回忆,不再被束缚到老家,无需拘泥老家的传统和熟人社会的社交规则,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解脱和放松。


Lemon

在荷兰的年三十,和她乡姐妹们一起度过~大家先一起吃了日料自助(吃到扶墙出),然后去了 museumplein 摘郁金香!感谢大家从荷兰各地前来阿姆相聚,每位姐妹都好棒好有故事,期待之后更多聚会!

时计:

她乡芝加哥小分队大年初一聚!祝大家都红红火火心想事成~~~

竹子:

因为太久没在国内,甚至都没有注意今年的春节来得如此早,还不到2月。

这是我在她乡过春节的第八年,没有很想念在家里过年的感觉。小时候春节肯定会回乡下奶奶家住好几天,可以和一大群同样放寒假的小伙伴疯玩:烤山芋、烧野火、放鞭炮、搓麻将……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娱乐活动。但每年临近春节父母总要为了去奶奶家外婆家还是在自己家过年和走亲戚给多少红包人情争吵,给我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随着年龄增长,住在村里的人也越来越少。即使很多人都搬进了镇上同一个小区,玩起来也没有在村里的时候方便自在;同龄人如果还没成家生子,也多是在家看电视上网,和我在城市里的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区别,春节对我的吸引力就更低了。

这几年离家在外,逢年过节不用和长辈亲戚应酬,想和朋友一起过就张罗喜欢的活动,不想折腾就宅在家里做喜欢的事情,倍感轻松快乐。

直到前两天国内大年初一时给爷爷打视频电话。刚好我大姑姑和最亲近的表弟表妹都在他房间,就挨个和她们说了话,还见了他们各自的伴侣。表妹的丈夫比我还大些,却得叫我姐姐,把我给乐的。打电话的一个半小时里我突然有了久违的来自亲人的温暖感受。自以为的观念差异和对血缘关系的淡薄,让我很少愿意和关心我的长辈同辈亲戚交流。但他们几位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或者和我一起长大的亲人,他们都发自内心地关心我照顾我,我也因为人生前十几年和她们共度的珍贵时光和她们产生了很深的羁绊,想起他们的时候总会感觉温暖。我突然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国见见她们。

除此以外,我对在家过春节的怀念之情大多源于食物。每到大年夜必会吃食材丰富的蛋饺砂锅,带着软骨的排骨炖汤里炖上腌了几天的咸香肉圆和鲜甜的冬笋,再加上金灿灿的鲜嫩蛋饺,就这一道菜就够我连吃两碗白米饭;大年初一起床爷爷奶奶就会煮好萝卜丝团子给我当早饭;新年去亲戚家吃饭还会有新鲜水灵的炒芦蒿和过了季节却依旧肥美的大闸蟹……

这几年在异国他乡除了蛋饺砂锅可以勉强复刻,其他食物我都无缘品尝,馋得不行。下个月初会和湾区 Raiders of the Cooked Food Club (这名字也太长了)的乡友一起 pot luck 来庆祝春节,每人都会带自己家乡的特色食物,我已经迫不及待品尝乡友们的手艺了。

【此处应有 她乡club 的广告植入,欢迎来论坛组建属于你所在地区或兴趣社群的club】

典典:

今年是你不回家过年的第几年?

第七年了,不過2017年夏天也回過家看癌症重病的爺爺(我媽媽的爸爸,但因爲我單親一直叫爺爺而很少叫外公),他那年九月去世了。

最想念在家过年的哪些方面?老家/娘家的菜還是很好吃的,最想念的就是食物啦。也會想念家人,我媽媽,奶奶(我媽媽的媽媽),舅舅們,比我小蠻多的表弟妹。。關係都還蠻好的。還有過年的時候基本啥都不用做、不用想,只管吃,睡,放空自己看看電視,陪弟妹玩耍或教他們做作業。。對我來説還是比較放鬆的一段時間。

在外面这些年来,春节和谁一起过呢?

怎么过呢?反而是沒離開我和我媽的二人小家的時候,有好幾次只有我和她倆人過年。但是離家這些年來,無論是港漂的六年還是來美國這七年,我還真的沒有一個人過春節的時候。基本都很幸運地能和朋友們聚餐,有時候還不止一個飯局。大部分時候是在某人家裏打火鍋、包餃子。一起相聚的朋友有變化(基本是同城身邊的人),但是“聚餐”可能是一個在各地漂泊期間都沒變過的元素。

你会有什么仪式去回忆“年味”吗?会有新的过年仪式吗?

哈哈緊接上題,“好些人一起吃好吃的”是不是就是我的儀式啦?正好最近在TA一門關於儀式的課,提到儀式也可能是很小很日常的東西。不過要説“年味”的話,屬於我自己的一個小儀式就是寫對聯,至少在美國的這些年是每年都寫了的(迫使我一年練一次字),會自己想兩句,然後找喜歡的書法字體來臨摹。

“年”对现在的你的意义是什么呢?你喜欢/在意过春节吗?

本以爲自己不是在意這些時間節點意義的人,但是回顧自己每年積極張羅約飯和寫春聯的行爲,覺得也許還是在意的吧。前者説明了我珍視的“節慶”的意義——慶祝歲月,慶祝人與人的相連。後者説明了我對所謂“傳統文化”中美學部分的一些眷戀。

别处/她乡对你有何样的意义?

每每被問“你是哪裏人”,我都要回一句“説來話長”。我出生的地方是我媽媽的故鄉,但隨著她作爲一個單身母親的走南闖北,我也在數個省份的不同城市生活過。從湖南,到福建,再到北京,然後自己去了珠三角,又來了美國。而她也工作忙碌時常出差,我小學時在學校老師和她的朋友家都住過,中學時就開始住校。記得第一次參加中學軍訓時,很不解怎麽那麽多同學排隊哭著給家裏打電話,因爲對我來説,和家人聚少離多才是常態,短短幾周軍訓實在算不了什麽。

我不知道生活過的地方哪一個是“家”,但我可以很自然地把每一個臨時的居所叫做“家”。小時候那是我媽媽選擇和佈置的地方,後來就是我自己選擇和佈置的地方。每一個生活過的地方,是別處、也是家,都留下了讓我珍惜的美好。

出生的“老家”,有親愛的爺爺奶奶、弟弟妹妹、舅舅舅媽,有寒暑假去玩兒時吃不完的美食,和從早開到晚的電視(我和我媽的家裏是不看電視的)。還有影影綽綽的幼年記憶:打開家裏所有水龍頭玩水,淹了整間屋子;一次火災時,爺爺如何將我扛在肩頭逃生;舅舅買回一屋子的西瓜,我踩著玩卻摔脫了手腕……

在福建,我在充滿亞熱帶植物的美好風光中度過了童年,愛上在山野自然中玩耍,也學到友誼的可貴。離開的時候有朋友翹課來火車站送我,我也還留著當時的同學錄,首頁抄著“真正的河流不因乾旱而乾,真正的友誼不因分散而散”——多年以後,確實還有幾位朋友跨越時空聯係著。偶爾也羡慕那些從小玩到大的“髮小”,但想想能夠“海内存知己”,每到一個城市都有去處、有可以見的朋友,也是另一種幸運。

在北京,我感受到奧運前後最開放的十年,這個國際大都市新舊交融、無比多元的勝景。我在這裏度過漫長的青春期,開始嘗到愛情的酸甜。從中學到大學本科,我選擇了“國學”作爲第一個學術興趣,也開始走向酷兒和女權的社會運動。我交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些朋友,對我來説她們也是我選擇的家人。

香港,我離開媽媽、完全獨自生活的第一個城市。她帶著我童年亞熱帶風光的所有美麗,也帶著百年半殖民地自由港賽博朋克般的神秘。我在這裏學習了她的歷史,也曾為她的自由而睡在中環和旺角的街頭。如今每逢有 Uber 司機問我是哪裏人,我總説是 Hong Kong——如果要我自己選擇一個故鄉,那麽沒有這麽比她,處於“借來的時間,借來的空間”中的這座城市,更適合一個總在漂泊的旅人。

“此心安處是吾鄉”,原就是蘇軾記下的女子寓娘的話語。對於“她”,對於女子來説,“家鄉”原本就是飄搖不定的。我從小就由我媽媽一個人帶大,她作爲家中長姊又生育最早,我童年作爲獨女在“全家”(祖父母、舅舅們)的寵愛下長大、過年的“回老家”也總是回媽媽的父母家裏……但,“嫁”字所暗示的意思,就是傳統中認爲女子結婚才成家,結婚前的“家”也是不算數的。不結婚的母親并沒有自己的“家”,我們並不每年都回她的父母家去(常常只有我一人獨自回去),甚至她回去時,也曾發生過,她在有爭吵時試圖勸架,卻反而被說“你已經不是家裏人了”的事情。儘管我的媽媽很愛她的家人,這幾年家裏出了事,也都是我媽一力扛下解救弟弟們的責任,但是在傳統觀念裏,她不是一個有“家”的人,我也不是。還記得表弟出生那年,太祖母去世了,六七歲的我隨著漫山遍野扎著白頭巾的隊伍走上山頂,卻看到孝兒孫的石碑上,有刻著剛出生的表弟的名字,卻沒有我的名字。幸運的是我媽媽會告訴我這是不公平的,錯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幸運的是我的祖父母、舅舅們仍然很愛我,所以我也愛著他們。幸運的是,我依稀明白,和具體的人相連的愛,是比石碑上的名字重要得多的東西。但我想,從那時起,我就不再執著于“家鄉”了。

家人如何看待你不回家过年和在外的生活?

哈哈這題好像不必答了,我和我媽媽本來就是不常回家過年、始終“在外”生活著的。不過我奶奶是很擔心她女兒年紀也大了,卻跟我相隔大洋。前幾天我們還聊了這個問題,她説你也不小了,是不是要葉落歸根,安定下來,回你媽身邊,也讓她有人照料。我説我不是一直帶著自己的根到處走的嗎,你和媽媽的愛就是我的根呀。而且一場疫情,大家都看到世事無常啦,哪裏有什麽安定。我也擔憂你,擔憂我媽媽,但是咱們能做的就是各自照顧好自己。我媽媽現在不也沒和你住在一塊兒嗎。她也只好說,是呀,我們都照顧好自己,你放心!

你与故乡的关系会伴随着不回家过年改变吗,你觉得人与故乡应该有怎样的距离?

就像前面聊過的,我沒有唯一的“故鄉”。但是這題還是可以改改再答,因爲我覺得人還是應該有家園,有一片實實在在的自己生長的土壤,經過自己耕種的建立了切實連結的土壤。在一個地方生活,就去瞭解這片土地的歷史,去認識這裏的人,去佈置在這裏的生活空間;或者如果是一個跨時空的社群認同,比如我和我的女權小夥伴們,那麽定期的“開會”見面、共同閲讀和討論的東西、共同爲之行動的議題。。也是必不可少的像“回家”一般的儀式感。如果“故鄉”指的是這樣的家園,“回家過年”指代的是與一片土地一個社群發生連接的某種儀式,那麽對我來説,這樣的儀式是重要的、寶貴的。束縛和連結有時是一體兩面的,但我們主動地有覺察地去建立的儀式感,也是我們爲自己創造的連結和歸屬,而不是被强加的束縛。

最不喜欢传统春节的哪部分?如果你可以决策的话,会在家庭内做怎样的调整?

這麽一想我家的春節可能不是特別傳統,聼別人説的那些祭祖磕頭之類,都沒有體會過(有可能因爲我和我媽是女的所以免了??)。春節對我來説就是一段不用過腦子的吃吃喝喝時光欸,“年味”可能也就體現在食物、佈置、不太認識的來串門的親戚、放鞭炮、有舞獅隊經過。。之類的地方了。可能我還是以一個“客人”甚至“孩子”的身份在過年吧,不結婚不生娃,但N年前回家過年時也還年輕不用給人紅包——啊,説到這個,我希望調整的可能就是發紅包吧,因爲我媽只有我一個孩子,但我舅舅們後來都生了好幾個。雖然我拿到的紅包大部分都直接交給我媽了,但她還是跟我訴過苦說紅包入不敷出。。(好像突然懂了小時候爲什麽常常只派我一個人回家過年??)

加分题:有打算和她乡乡友一起过年吗?此处可晒照片!

哈哈真的有,今年上周六去了一位鄉友家蹭飯,周日邀請了另一位鄉友來家打火鍋!

杜杜揪:借着回答的由头仔细想了想,今天原来已经是我不在家过年的第十年了,也算是人在海外的一个小小的里程碑。

我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过年,“春节”这个概念不会令我心头涌上暖意,我反而常常在这个时节感到一种青少年式的忧愁。我们家过年习惯出去饭店吃饭,少了一点在家过年的温馨,也因此没有与年夜饭相关的回忆。我是广东人,平常吃的饭菜就都很好吃,不会觉得年夜饭有什么特别,也不是看春晚长大的,除夕时我们通常会看看 TVB 有什么节目。过年时那一阵家里总是最冷的时候,在南方的室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依然瑟瑟发抖。

我印象中和春节相关的习俗有:年廿八,洗邋遢。年初一出门行大运。年初二吃开年饭。年初五迎财神,年初七是人日,是全人类的生日,互祝生日快乐。十五元宵吃汤圆。

出国这些年以来,自己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反而乐得自在。和非中国人的家属在一起后,他鼓励我为自己文化的节日重建仪式,创造属于我们的回忆,所以这几年反而会至少在除夕好好做一顿饭。印象中去年做了 Amanda 的大盘鸡,今年做了田螺姑娘的菌菇烧鸡。今年还和本地的她乡乡友们一起度过大年初一,和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包饺子、打麻将、写红字(一些朴素的愿望,在场的才懂嘿嘿),谢谢她乡让我在异国有了一个温暖的 support network。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也许十年后我再回望,春节会变成一个温暖的概念。

过年打电话问候家人的时候,突然想起这是第一个不需要给外婆打电话的春节,她已经不在人间的事实猛地再一次攻击了我,我又大哭起来。外婆在世时在节日里总会认真拜神。一向唯物主义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到了,这些年越来越愿意去听从生活里的征兆、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除夕为她哭了一场后,特别想去本地的佛庙上香。初一找到本地唐人街里的一个装潢古怪、和印象中的庙宇相去甚远的佛庙,不太清楚该如何正确地上香,选了三柱香点上,跪在一个看起来颇为塑料的佛像前,闭上眼睛默默地和外婆说了几句话,也算是聊寄心意。过了几天梦到她了,梦里的她还和过去我所记得的那样一样,脸圆圆的,不像她去世前暴瘦的样子。我告诉她我好想你啊。醒来告诉家属,家属说这是因为你去探望她了,她来梦里感谢你了。唯物主义的我多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啊。


感谢乡友们的参与。祝愿大家身体健康,自由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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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图片 | 杜杜,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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