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談:等等我打起來­­──與友人Temu思考原住民文學

CIDAL嚴毅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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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勢語言給我們的框架,就像一些原住民族文學前輩正在做的「破除文體」框架的問題,保持語言的活潑性,也讓我一直在思考「詩觀」的建構不斷圍繞在「華語作家」的論戰體系之間,當我們學習到太多漢人創作者的思維之後,怎麼去看待其他原住民族作家的文學,我們也要有自己的一套「詩學理路」,但不是從中國、台灣那些漢文化的治學方法去看待自族的文學書寫。

2020年11月聽了兩場原住民族文學大老Walis和Bukun的新書講座,內心有不少跌宕起伏。

在Bukun的發表會後,和Temu邊走邊聊創作思考,他說:「Bukun他們那一代是在想怎麼把族語翻譯成中文,而我們這一代是在想怎麼把中文翻譯成族語。」各有各的困難,讓我想起某個晚上在線上和陌生聽眾談陳黎<擬阿美族民歌>,有時候連自己要代言自己的民族,可能也會有錯誤、冒犯之處,更不用說他者以自己角度詮釋時,加入自己的想法是創意,但模糊了文化原初的表達,甚至只是把族語翻譯成中文,當成自己的作品出版、販售、傳播,這就並不樂見。


線上對談結束後,我開始聽原住民族電視台的直播節目,謝哲青主持的《見識南島》,節目在介紹沙力浪時,稱他為「新生代」布農族作家,著實,沙力浪扛著「新生代」這個招牌也有十幾年了,我們不免思考「新生代」去哪裡了?原住民前輩作家到底要什麼樣的後輩?我們對外的社會認同,有時候會轉向對內,各族之間、同族之間的認同問題。獲得自己原住民族文學結社、媒體支持的又是哪一群人?或許也能從這點去思考在都市生活的原住民「都市部落化」的問題。


更甚於在前輩的文學結社運動之下,其實我們年輕輩原住民族創作者缺少這樣的資源傳承。無論是出版、創作上都缺乏凝聚的力量與空間。所以當原住民族前輩作家看到原住民族年輕創作者的時候,可能會有一種「哇!現在年輕人都好厲害。」的說法,不知道是客套,還是真的稱讚的感嘆語調,在我自己的思考來說,這和漢人創作者的圈圈來說,是不太一樣的厲害,看看台灣原住民族文學的普及就能理解不同之處。更甚於華語創作者的創作突破之艱難,我們優先思考的可能不是「技術」或「精確」,而是「(族)語言的傳達」是什麼,我們深怕遺忘更多。

晚餐時兩位長輩Bukun、Yupus談到族語教學的問題,他們被年輕輩排除在外,因為年輕輩教學者不太能接受從禁忌,或者原住民的傳統神話、經典故事去引申開始教起,而想直接單純從語言去教學,以致於缺少所謂「床邊故事」,聽到這段我想起,我在都市的童年確實缺少「族群母體的故事傳承」,反而是從流行音樂汲取居多,以致我們從羅馬拼音去思考族語,而不是從應該被繼承的族群文化去思考族語這個亦作為載體的介質。甚至連我們有聽聞過原住民族語文學獎(非漢語創作),卻沒有讀過任何原住民族語文學獎的作品集。


Temu又談:「有時候我們這代創作者書寫華語,就是在幫助華語這個語言去「拓展殖民的疆界」,當我們開始從認同問題轉向思考「去殖民」的書寫策略,那要怎麼書寫才好?我們不免去思考夏曼‧藍波安的書寫筆法,他其實並非不懂中文,而是去刻意破壞華語的語法、中文的文法,在華語中間夾雜達悟的敘事方式、達悟語,為了不讓人「順勢」而解,並且較深入思考語言,不輕易就閱讀過去。」我們可以去思考猶太裔的德國作家保羅•策蘭是如何成為知名詩人的。

這在年輕輩的太魯閣族散文創作者Apyang程廷的《我長在打開的樹洞》中也能看到,將族語放在華語之前的寫作思考方式


我想起以前有創作朋友問到「為什麼要在華語詩作中夾雜族語」的問題,我想公理與正義就在這裡,我們要「逆寫」強勢語言給我們的框架,就像一些原住民族文學前輩正在做的「破除文體」框架的問題,保持語言的活潑性,也讓我一直在思考「詩觀」的建構不斷圍繞在「華語作家」的論戰體系之間,當我們學習到太多漢人創作者的思維之後,怎麼去看待其他原住民族作家的文學,我們也要有自己的一套「詩學理路」,但不是從中國、台灣那些漢文化的治學方法去看待自族的文學書寫。


這讓我想起最初認知到自己開始創作時,常常思考著「自己比(母校的)漢人更會創作,更會使用華語」的心態,甚至曾經覺得這是一種對於歧視的復仇,但我被這個語言,和它的商業給綁住了思維,我必須把他放掉,才有更前進一步的空間。或許華語,或說中文這種文字,已是一種被精緻化後的約定俗成,台灣原住民族各族的族語,仍是在混沌的狀態。一個「愛」的布農族語,可能就有三種不同的意涵,且無法用一個「愛」字去表達不同之處。


更不必說今日的對談者想用道教信仰去綁住布農族的傳統價值觀、宇宙觀,道法自然,但原住民族真的純粹自然嗎?或者原始時代就是單純的混沌,混沌又只有一種混沌嗎?這也是我們應該多去思考的問題。


如法國思想家朱利安所說的:「沒有文化同一性。」有時候傳承先於自身詮釋。或者前幾日分享的,原住民電視台的Youtube頻道上的《文學地圖》單元,第十三集,卑南族詩人Farasung馬翊航談到孫大川教授曾說:「原住民文化是詩、歌、樂、舞,是聲音跟身體合一的,原住民的文學實踐,或是文化實踐,不必要依靠某一種特定的型態,只要你在用你的身體去做你應該、應為的事情,就等同於在實踐你的原住民創作。」


我時常思考自身的混沌性,為什麼我不去思考父語(父親非原住民),而是母親(母語)這一脈的阿美族文化,雖然大部分仍是使用華語創作,這和我的童年被歧視經驗有關係,從下意識到有意識開始,早就不斷糾結認同問題,並且嘗試自我解殖,遠遠早在文字創作的苗種發覺之前。


原住民族作家寫的文學跟別的族群不一樣,但並非刻意,而是在尋找跟自族母體相通的關聯性。但我會跟你說,沒有一樣,只有相似,只有原初文化帶有共時性與共識性。其實我這種混血兒,每天思考如何和自己打起來,已經很和平相處了。


【臺灣原住民族文學書籍推薦閱讀】

山地話/珊蒂化》2020年09月29日

作者:馬翊航

用頭帶背起一座座山:嚮導背工與巡山員的故事(增訂新版)》2021年4月29日

作者:Salizan沙力浪

我長在打開的樹洞2021年4月29日

作者:程廷Apyang Imiq

張開眼睛將黑夜撕下來:瓦歷斯·諾幹散文詩》2021年05月28日出版

作者:瓦歷斯‧諾幹 

山棕‧月影‧太陽‧迴旋:卜袞玉山的回音》2021年10月28日出版

作者:卜袞‧伊斯瑪哈單‧伊斯立端

沒有信箱的男人2022年04月21日出版

作者:夏曼‧藍波安

魂魄YUHUM》2022年11月07日出版

作者:Yupas‧Watan


此文為2021年10月28日 臉文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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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DAL嚴毅昇多族裔身分者,文學流浪者。 寫詩、畫圖、閱讀、觀察,喜歡聽講座、獨立音樂,關注原住民族議題。 首部詩集《在我身體裡的那座山Talatokosay A Kapah》獲原文會出版補助。 簽名版購買表單:https://forms.gle/ozx7Zf14a4ToXpW4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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