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1)
我很喜歡夢,可許久未做。
有一晚,忽然一個人來夢中看我,對我說話。
「是嗎?」
我說:「是啊。」其實這時候,我並不知道為何如此回答,也不明白這人在說些什麽。
在不可理解的夢境裏面,我忽然說了很多。
以下也許一定都是夢,並非真實,請千萬不要以為我在說一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世界很好笑,不要讓我們彼此的信任,也成為笑話。
我不想說的。
但我必須告訴你,當我第一次睁眼,不知坐在哪裏,卻明白前面是一個湖。
水很深,看不出顔色,四處茫茫,虛空一般。
我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麽,可心內清楚,就在那深深湖面,有一個孩子正無聲地陷落在水中。
水仿彿是油,孩子卻一聲不吭,我始終知道,他正以最慢的速度不停向水中墜去。
他一定會溺死在湖中。
我心裏如此清楚。他沒有說話,我卻知道他的命運會如何。但在這樣緊急的時刻,我為什麽只是坐在旁邊,默默看着,也不說話。
我,和溺水的孩子,都不說話。
記得在泳池邊的安全教育中,曾經聽過一段告誡,那就是不要讓不會水的人離開自己視綫。即使是剛剛沒過膝蓋的水,也是一樣。而且,不要認為溺死的人,都會拼命掙扎,大聲呼救。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麽嗎?」教練問我們。
他有一種早已看過命運發生且被深深刺痛的表情,「是無聲無息,在水中俯着頭溺死。」
我已很久記不起這句話了。
但此時的夢中,我深信是在夢中,卻看着一個孩子,就像教練描述的那樣標準,悄悄在我眼前溺死。
我記不起當時的聲音,當時的氣味,也記不起自己的表情,自己的思考。
我對過去也是如此。
儘管這只是夢。可每個時間里,有着不同性格的夢,我們不能選擇,只能適應。就像我現在所講述的這個夢,沒有更多細節可以提供。
無聲無息,在夢中醒來,就像剛剛生了一場大病,拒絶所有問候,告訴每個人,讓我獨自待着就行。但在大被下的自己,從頭髮絲到腳趾甲都在冰水中發抖。不可抑制,無法逃脫。
我在黑暗中醒來,看到窗簾上一團白色的光。
走進來的人,沒有說話,只是喊我起床。
我說:「我知道起床,別催,別催我。」但我的心知道,自己不肯起床,如果沒人再來喊我,我將睡得錯過——
可我究竟會錯過什麽?
我在床上醒着,慢慢地起來,一點點穿好衣服,但真奇怪,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穿了什麽。
吃着沒有滋味的早餐,然後又一次被催着出門。
我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兒,但確實是出了門。門外不是家裏,而我也並不在床上。
「是嗎?」
「是啊。」我還是如此回答。
然後又一次發現自己,似乎是在一個夢中。一切仍然需要繼續,我只能被催着走下去。四周的世界,仍然毫無細節可言,每一個標誌,轉眼就會忘記。我能清楚察覺到的,只有心裏的不情願。為什麽會如此,我想不起來。
是為了應聘嗎?
果然有一張桌子,對面兩個考官,他們都在一片光裏,看不清模樣。
我似乎得到題目,關於在這條綫和另一條綫之間的距離,算不算遠。
事實上,這兩條綫就是我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兩條綫畫在桌子的對邊上。我說,不遠。很近。確實很近。
「是嗎?」
「是的。」我說,但又不自信地看了看,結果竟然發現這綫與綫之間,好像一個沒有觀察到的宇宙。猶如一個望遠鏡,隨着我越拉越長,鏡頭中的細節就會越來越清楚。那些本來無法發現的點點斑斑,都一次次不斷被放大。
我說:「似乎變遠了。」
「是變了嗎?」他們問。
我又看了看,暗暗想着,在心裏搖着頭:「不。是本來就那麽遠。我跳都跳不過去。」
「很輕鬆啊。」兩個考官,不知為何,忽然在兩條綫上跳過來跳過去,還笑着說:「很輕鬆。」
我蹲在綫的前面,繼續搖頭,「很遠,我跳不過去……我真地跳不過去。」
但他們依然笑着,跳着,說着,就是不肯聽我說話。
只有我一個人倔強堅持:「我跳不過去。」
在這越來越急迫的心情裏,我又一次醒來,房間不是黑色的,窗戶也沒有窗簾。
一陣風吹得人很冷,我裹緊了棉布單,感到一種來自身體自發的溫暖。
在清晨涼風中,我慢慢回復着呼吸,然後又忘記了這些發生在我夢裏的事情。
沙子從腦中掉落,我的時間,似乎也在一點一滴地開始這又一天。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