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手
爸爸的手很滑,我没有摸過很多男人的手,但我可以肯定他的手真的又滑又軟。
退休前,爸爸是鞋匠,是靠雙手做鞋賺錢,他車縫鞋面的,不像做鞋底的要釘釘搥搥。但也不是没有勞損,因為做了幾十年,現在右手在睡覺時會覺得痛,有時得在洗澡時用很熱的水熱敷。雖然他的雙手没有起繭,不過也做盡粗活。
媽媽在我十五歲時離世,剩下爸爸、我和弟妹,那時小弟弟才九歲。我和妹妹每天負責買餸煮飯等爸爸回家吃飯,吃完飯洗碗,之後我們做功課,爸爸就幫我們手洗校服,好讓我們有得替換。為了省錢都帶飯回校吃,爸爸一大清早給我們煮飯、煮早餐。他為了每天只能給我們煮淨麵,連丁點肉碎也没有而內疚,其實我們可以吃飽就好了。媽媽剛過世那幾年是我們一家最困難的時間,孩子年少,没有錢,親戚冷眼,妹妹回鄉時告訴外婆說親戚都看不起爸爸,爸爸暗自聽了心裏難過也没有告訴我們。直到我升讀大學,爸爸才舒一口氣,我還記得我交第一期學費時,他掏空戶口所有的錢,雙拿着一叠現金交給我的情況,我帶着他的希望入學。次年妹妹也升讀大學,再之後一年,弟弟以5A佳績升上中六。我家是典型家貧而孩子生性上進的故事。我們以為最壞的時刻已過,但原來事實並非如此,幾年的「蜜月期」過了,又是壞時刻。
畢業後,我做過的兩份工作都不如意,加上少年時媽媽過世的哀傷原來一直未處理好,我患病。患病初期一直是妹妹照顧我,由看私家醫生到要入院也是妹妹在看顧和支持我。因為我的病除了抑鬱還在躁狂,我在躁的時候控制不了一直在發弟妹脾氣,同時又會做奇怪的事,直到有一天弟妹都不見我了,爸爸就老來再負起照顧我的重擔。
當時爸爸還未退休,就請假送我再次入院,放工買水果,煲湯帶去給我,連內衣褲也靠他拿給我替換。弟妹透不過氣來,最後把關就是爸爸。出了院情況没有立即好起來,我由早睡到晚,天黑了,燈也不開,晚上爸爸放工就買外賣給我吃。之後,到外頭躲起來打算割脈,爸爸整晚没睡等我回家。之後找到工作,因為轉藥不適應,在公司大哭,要爸爸來接我去看醫生,當時我一見到爸爸緊緊挽着他的手不放。合約完了没有續約,隨後的工作也不甚如意,爸爸是我最大的支持,之我也累爸爸坐過山車般擔驚受怕了好幾次。每次都是他照顧我。弟妹結了婚也一直没有再見我,我和爸爸相依唯命地過日子。十多年過去,我還未痊癒,這幾年病情大致穩定,打點散工,做點創作渡日。
我說爸爸的手滑,因為我常摸他的手。當我要得到支持時便和爸爸握手,如果說到傷心處時更緊握着他的手不放。中午明明不想睡,卻睡了,然後發惡夢心跳,爸爸一回家就摟着他不放。有一次,我情緒低落得不說話,只垂下頭來,爸爸帶我出去吃飯和我聊天,他發現我真的很不妥,第二天他没有出外,其實那天早上我準備自殺,我和爸爸可能已經有感應了,事後,我又是緊緊握着爸爸的手不放。
爸爸成為了我的全部,他什麼也會為我先設想。爸爸的雙手像一作駱駝絨大褸,當外面寒冷,它使我無懼冷風,繼續前行,繼續闖。温暖和支持就在握着爸爸的手開始滲進心裏,就像回到小時候拖着他的手四處逛,感到安全和保護。那時候不覺得爸爸的手滑,當自己的手開始變得粗糙了才覺得他的手又軟又滑。為了報答爸爸,我不想比他早死,到他老得走不動時,我依然會牽着他滑滑的手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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