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島

isolated：在拓樸學上，我們稱 x 是一個集合 S 的一個**獨立點**，若且惟若 x 是 S 的一個元素，且存在一個 x 的鄰域，該鄰域中不包含 S 中的任何一個元素。

在我講完這個定義後，我會在黑板上畫一個稍大的圓圈，並在中間寫上「S」，代表集合 S ，然後在圓圈的旁邊點上一個小小的點，加註「x」。你看，我可以以 x 為圓心，用虛線框出一個小小的圈，然後這個虛線的圓，跟 S 沒有任何一點交集，這就代表 x 是集合 S 的一個獨立點。就像一個孤島，我說。

「但 S 本身不也像一個島嗎？」一個學生這麼問。這取決於你在什麼空間中定義集合，但你說的沒錯，如果從高維宇宙人的觀點來說，這個黑板上的小圈也有可能是孤島。於是學生們開始七嘴八舌對話起來。

並沒有。夏天的教室中冷氣依然開著 24 度，除了空調的轟鳴聲之外，什麼都聽不見。我重新背向黑板，卻只能越過人群，將眼神投射到教室後方剛剛粉刷全白的牆壁。

＊

若是聽不見海潮聲，我是否能在一片漆黑中，辨認我正抱腿坐在一座孤島上？要知道我在孤島上，我首先需要確認在我的周邊有一些不屬於這個島的東西。當然，如果我願意開放心胸，將探索的觸角伸到無限大，我勢必是能越過海洋，找到其他相同的陸地；但這並不是我需要的。我只需要在這座小島上確認自己的孤獨。

不用很大的空間，畢竟在定義上來說，我只需要找到足夠小的鄰域就好。我蹲在地上，伸出手指，碰到了狀似冰涼海水的東西，於是我開始順時針繞圈，大約在六點半左右的位置碰到了沙地。這表示我的臂展尚且不足以定義我的孤獨。於是我將手稍稍內縮，再次畫圈，直到我的手可以完全不碰到海水以外的東西為止。

但在我周圍的這個圈內，我仍然必須確認這個圈內沒有其他陸地。因此我開始用手指在這個圈內來回搜索，倒還真的發現了一塊小小的、幾乎被海水浸得濕潤的沙地。但不管怎麼說，這畢竟是不滿足定義的，於是我只能把圈畫得更小，試著把剛剛尋得的那塊地排除在外。然後繼續畫圈，周而復始。

如果我一直這樣下去，都無法確認自己的孤獨，我要何時才停止搜尋？

＊

我坐在海灘上。我很確定這是一座有名的觀光小島。夜間燈光熄滅之後，只剩下滿天星空照耀。我幾乎分辨不出來波浪和沙灘的邊界；誠然這個邊界從來沒有停止變化。

我聽著海浪的聲音，知道自己在一座島上。我真的知道嗎？這難道不是某片大陸的一小片海灘。或者反過來說，當我以為自己是在某片大陸的小海灘上時，誰又說得準我不是在《獵人》裡面的莫比烏斯湖中？

但在這海灘上，我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和萬物連結在一起，一切的自我消弭在宇宙之中。要怎麼知道自己不是獨立點，也就是對於所有鄰域，都存在一些同一集合內的點。要滿足這個定義是多麼困難，但我卻不禁直觀的感受到這一事實。雖然黑暗，但我卻絲毫沒有想要去尋找島，似乎也沒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