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二季（1）：家

家、我家、老家、家鄉、故鄉，這些詞對我來說指的是不同的地方。

現在提到「家」，我首先想的是我和老婆組成的這個小家，我們二人相依為命，相濡以沫於這個江湖的一葉扁舟。

我們倆之間說起「家」來，會說「我們家」、「咱家」。我們彼此以「你爸媽家」來指代我們各自的原生家庭。

我每個季度回老家看望一次爸媽，我說我「回老家」。陪爸媽住上三兩天，我回到自己千里之外的小家後給爸媽保平安說「我到家了，你們保重身體」。從我家到爸媽家，再回來，我也不知道哪一趟才算做「回」，哪個方向才是「去」。兩邊都是家，都有家人，都是我家，都是家。

至於家鄉，我是說不清楚的，我說不上來哪裡才算我的家鄉。

我不知道我的祖先來自哪裡，我家族譜只修到了明朝末年，天下大亂哀鴻遍野的亂世，誰敢相信唯有家譜得以流傳了下來？家譜上有我的名字，陌生的一個名字，我自己都記不住。不是我用了半輩子的名字，只是一個只為了寫上家譜，硬排了輩份字的官號。按照老家的風俗，父母健在時自己的這個名字不能叫，只能預備好等有一天正式登上家譜，成為一個姓氏一條血脈上某個節點的記號，像個生僻字終於被字典收錄。

我四歲時離開了出生的小村子，從此就沒再回去過。四歲應該已經記事了吧，但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

我好像從沒魂牽夢繞地思念過所謂的家鄉——家鄉不是每個人終其一生想要逃離擺脫的那個地方嗎？留在腦海裡，藏在心底的，用來寄託情思和詩意的叫做故鄉。故鄉不是家鄉，家鄉不一定夠格稱為故鄉。

「總把他鄉當故鄉，故鄉已然是他鄉。」每個離家的人都在這樣碎碎念，念叨了幾遍，故鄉的鏡像就撒了一地。

留在故鄉的我們，日漸模糊，也許本來就是幻境。

身在他鄉的我們，年復一年，或者每一寸地方都曾是某一世的故裡。

我不知道。

我總也想不起我出生的那個家鄉的模樣，也始終沒找到我想象中的那個故鄉在哪裡。

「她在哪裡，哪裡就是家。」「哪裡有自由，哪裡就是故鄉。」

不，這不是故鄉，這是我們的精神原鄉，比故鄉更難尋到的地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