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人日记｜两次见面

2021年6月14日

阔别半年后，我和英语角认识的朋友 Tim 在家门口的购物广场见面，他请我在四楼的阿香米线吃晚餐，消费四十元。

此次见面是 Tim 主动约我，我不假思索地同意，虽然我和 Tim 几乎断了联系，但我对于他约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也不去猜测他的动机。两个没有社交生活的无业中年男人，见面本身即构成最大的动机，至少有个大活人陪着说话，练习中文口语。

Tim 比较隐晦地透露自己在做家教，教初中数学，为提升业务能力，他每天疯狂地刷数学题。他建议我有空多刷英语题，万一有学生，马上就能教。我说如果有学生我很愿意教，我并不拒绝做家教挣钱的机会，但不想刷题，一把年纪了还刷题，成何体统？颜面何在？

“英语好不等于能把学生教好，刷题是必须的！”Tim 觉得我太天真，完全不懂教培行业。

我气焰嚣张地说：“刷题是不可能刷题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刷题，有学生被我教是他的福报。”

2021年10月21日

和 Tim 约在附近的购物广场见面，我请他在肯德基喝咖啡，然后一起散步，谈论国家对教培行业的打压以及从业人员受到的冲击。

Tim 是教培行业的边缘人，他自学英语已逾十年，一直想当英语老师，可惜没有人慧眼识珠给他机会。2020年初疫情爆发时，Tim 在一家培训机构教硬笔书法，每月有固定收入，封城以后老板通知他不用再去上班，他被迫赋闲，每天泡在全民健身中心的乒乓球馆。Tim 对教培行业念念不忘，毕竟他也算读书人，得想办法靠知识挣钱。去年夏天 Tim 调整了策略，决定改教初中数学，他不再依附于某一家机构，而是单打独斗做家教。Tim 的学生很少，他上午依旧泡在乒乓球馆，下午在家刷题，偶尔去学校门口发传单拓展业务。

Tim 电大毕业，学工民建专业，早年的工作经历他语焉不详，我追问无果。他曾经和妻子一起创业，做小本买卖，不幸以赔钱告终，从此一心一意做打工人。他在沃尔玛做过兼职搬运工，因为不堪忍受早班的辛苦而辞职，凌晨五点到岗搬运重物，他的身体吃不消。Tim 尝试去餐厅打工，曾入职某五星级酒店的餐饮部门，但很快离职，他还呆过一些不知名的餐厅，时间都很短。加入襄阳英语角一定程度上改变了 Tim 的人生轨迹，他有幸结识热衷于培训事业的英语角群主 Johnny，耳濡目染之下，Tim 开始盯上教培行业。他固然始终无缘自己心仪的英语老师岗位，但也阴差阳错地教起书法和数学，靠知识挣了钱。

可是一切都变了，疫情过后曾短暂复苏的教培行业在2021年夏天遭受灭顶之灾，直接粉碎 Tim 靠知识挣钱的梦想。

我明显感觉 Tim 开始自暴自弃，当我礼节性地问起他英语学习的进展时，他情绪激动地说：“学英语有什么用？又不能变现，不要再和我谈英语，我从来就没真正喜欢过它，最多只是不讨厌，乒乓球才是我的真爱！”

他早已停止练习书法，也不再刷数学题，不能变现的事，Tim 是不会去做的—除了打乒乓球。Tim 投资了几处商铺，靠收租即可生活，打工其实是为了挣零花钱，获取“可支配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