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OCH藝廊與區塊鏈的新生態

Primavera De Filippi和Aaron Wright在其開創性的研究《區塊鏈與法律》（Blockchain and the Law, 2018）中，揭示了區塊鏈的根源正是支撐Web2和破壞地球的新自由個人主義。

區塊鏈是去中介（disintermediated）、跨國的。它們具有彈性和抗變能力，使人們能夠以透明公開的方式，用匿名／假名儲存不可否認的資料。就算不是全部，也有大多數—基於區塊鏈的網絡具有基於市場或博弈論的機制來達成共識，可以用來協調人或機器。

這對那些希望抵制有毒生態的Web3藝廊來說具關鍵意義。NFT市場的無限扁平性抵制了等級制度，而它們的數量對新進入Web3的人來說是壓倒性的，令人想疏遠這些NFT市場，這違背了區塊鏈理論上的包容性主張。事實上，許多流行的NFT平台需要藝術家的邀請才能加入，從而重新建立傳統藝術世界的守門方式。

雖然去中介化是區塊鏈的根本，但這並不適用於區塊鏈公司的運營，包含DAO。參與者可能是跨國參與，但由於工作量證明鏈要求的費用很高，不成比例地阻礙了來自全球南方的藝術家，所以絕大多數的批評性關注都是針對北美和歐洲的藝術家。鑒於區塊鏈的彈性和抗變力，利用區塊鏈抵抗既定的—重申城市藝術中心霸權的意識形態風險。然而，在試圖瓦解舊制度時，中心化也是一種有力的武器。

正如我之前討論的，分散性／去中心化原則與民權運動（以及後結構主義）一起出現，作為一個框架，拒絕先前重視個人傳記和心理狀態，以主體為中心的研究。那些歷史上被邊緣化的人尋求節點位置來提倡社會、經濟和政治變革。正如Jayne Wark在談到概念藝術時寫道：

...為了讓迄今為止被壓制的聲音找到一個可以發聲的地方，主導的文化敘事和話語權必須被移位。

新的聲音往往需要中心化，以便帶來公平的分散化／去中心化。現在的問題是，Web3的策展和展覽模式是否能夠抵制舊的垂直性。

EPOCH Gallery的展覽 《冰凍圈》（Cryosphere）直接參與了自然生態和藝術「生態」系統之間不斷變化的關係。藝廊利用Algorand—一個從未分叉（或失敗）的 layer 1 權益證明區塊鏈—由麻省理工學院的一位密碼學教授創建。在展覽中，一般環境問題都集中在阿拉斯加安克拉治（Anchorage）的馬塔努斯卡冰川（Matanuska Glacier）上：這塊土地主要與Ahtna和Dena'ina Athabaskan民族有關。馬塔努斯卡冰川是美國為數不多，保留其原生名稱而不是由學院派探險家賦予稱號的冰川。

EPOCH Gallery的創辦人和指導策展人Peter Wu+與一位本地安克拉治人Nathan Shafer合作，他現在在馬塔努斯卡-蘇西特納（Matanuska-Susitna）山谷生活和工作，使這檔展覽成為一種支援而非挪用的行為。鑑於NFT展會的數量不斷增加，對參與者以版稅報酬所獲得的土地／民族認可，將確保區塊鏈對那些被企業資本主義和其平台寡頭排擠的人的承諾。區塊鏈提倡者經常聲稱提供慈善支持，但結果比人們希望的要少得多，而且肯定還不是標準做法（儘管Art Blocks在策劃的每件藝術品中都包含了這點）。《冰凍圈》銷售的15% 收入將捐給Cook Inletkeeper，這是一個阿拉斯加組織，與社群合作，宣導並幫助管理庫克灣（Cook Inlet）流域內的多樣物種。

當然，藝術也是思想和未來的管事。在Cryosphere中，7位藝術家展示了複雜的作品，將環境和經濟政治關聯在一起。觀眾在黃昏時分進入線上展覽，風聲颯颯、綠色極光閃爍。在Alfredo Salazar-Caro的《SOL: Statue of Liberty/Statue of Lies AKA Last Days of Babylon》（2020）中，一個充滿符號的自由女神像，半埋在雪地裡，在螢幕的圖像上隱約可見火焰—闡述展覽不加掩飾的意圖。她身上的螢光符號可見於整個展覽的元宇宙景觀，不斷地提醒人們注意社會政治，是參與氣候科學所不可或缺的。印在自由女神嘴上的紅手印也是對加拿大和美國許多失蹤、被謀殺的原住民婦女的有力陳述。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原住民婦女經歷過性侵，其中三分之二的攻擊由非原住民犯罪者實施。這檔展覽提醒我們，原住民土地被剝奪，招致對原住民婦女的暴力。

在《Glacier’s Lament》（2021）中， Jiabao Li 與當地音樂家合作，根據過去60年收集關於阿拉斯加朱諾（Juneau）的門登霍爾冰川（Mendenhall Glacier）後退的資料，創作了一段舞蹈。這部錄像作品將舞者和音樂家一起放在冰川上，融入了當地的聲音。阿拉斯加的許多旅遊業來自那些希望在冰川消失之前看到它們的人，使冰川後退具有災難性色情（disaster porn，編註1）的特徵。像《Glacier’s Lament》這樣的標題危險在於，輓詩（Lament）哀悼那些已逝的人，卻不能放棄繼續努力。

Nathan Shafer的四本《Wintermoot》（2019-2022），是一系列擴增實境的圖像小說，散佈在展覽中，可以全文閱讀。《Wintermoot 3》包含冰川術語索引，供那些準備進一步瞭解複雜地形的人閱讀。這些都是出色的文本，後兩本系列書籍是與Melissa Shaginoff一起寫的，她是阿特納（Ahtna）和派尤特裔（Paiute）藝術家兼策展人，屬於Nay'dini'aa Na Kayax（阿拉斯加奇克倫村）的Udzisyu和Cui Ui Ticutta氏族。Wintermoot系列的第一本獲得Creative Capital的資助，該書介紹了科幻小說中的原民經驗。Shafer的《北極歷險雕塑花園》（Arctic Adventure Sculpture Garden, 2018）是對本地景觀和習俗的文化挪用中，經常出現錯誤的巧妙回應。在這個例子中，他糾正了1994年電子遊戲《Arctic Adventure》中出現的許多錯誤（例如，大腳怪不是當地人物、企鵝不存在於北極而是存在於南極）。作品在《冰凍圈》中的位置增加了它們的意義，並強調環境保護論如何不是一個抽象的責任，而是必須（國際）在地化的責任。

馬塔努斯卡冰川全長27英里，佔據三條河流的流域。這種景觀使它的萎縮更加明顯。孩子們曾經爬過象牆（Elephant Wall），這是一個靠近冰川下游的大土墩，但現在已經消失了。2019年的一份報告發現，到2100年，阿拉斯加的冰川將失去30%到50%的品質。但是，與氣候變遷打交道不僅僅是碳中和的問題，而是要面對主權、原住民權利和資本個人主義等問題。正如Melissa Shaginoff所解釋的那樣（註：本文作者於2022年5月30日採訪Melissa Shaginoff），Ahtna和Dena'ina族在冰川上進行交易已有數千年，但《冰凍圈》並沒有將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作為展覽的參與者。藝術家們進行了合作，但這樣就夠了嗎？

目前全球工業產生的深色冰晶粉塵顆粒掉落在冰川上，加速解凍，釋放出被困住的元素，造成不可預知的後果。溫和的冬天表示依賴冰冷溫度的冰凍植物—牧草、莎草、灌木和樹木會死亡，導致馴鹿和麋鹿沒有東西吃。漿果叢依靠寒冷來維持它們的產量，但寒冷的日子越來越少，影響到所有依賴或選擇遵循生存方式的動植物。國王鮭更稀少了，因為它需要冷水進行生命週期。捕撈數以千計的比目魚—同時殘害和丟棄其他水生生物—使海洋人口減少。相比之下，當地的旅遊貿易被限制每次出海只能捕獲兩條魚。

在Donald Worster的《地球的盡頭》（The Ends of The Earth，1988）中，這位歷史學家寫道：

資本家和他們的理論家承諾，透過對地球的科技主宰，他們可以為每個人提供更公平、合理、高效和高產的生活，［....］人們［....］必須將周圍的一切—土地、自然資源、他們自己的勞動—視為可能在市場上獲得利潤的潛在商品。［....］隨著需求增加、市場越來越廣，人類與大自然其他部分之間的聯繫被簡化為最簡單的工具主義（instrumentalism）。（第11-12頁）

對NFT的熱情，以及區塊鏈的「激進」潛力，往往有這種工具性（instrumentality）的基調。在我最近一次參加的NFT活動中，人們在自拍，但不是說「笑一個」，而是說「賦能」（utility）。哲學家Martha Nussbaum認為工具性是物體化的幾種形式之一，將其定義為「為了物化者的目的而將一個人作為工具對待」。然而，透過集體行動（而非群體思維），他們也可以不被俘虜。

EPOCH Gallery提供一種新穎的報酬模式，即收藏家購買包含所有作品在內的裝置作品。在疫情的最初幾個月推出，藝廊的展覽經常以令人不舒服的方式及時回應當代政治。《仙境》（Wonderland）（2021）強調了散居在世界各地的中國藝術家，試圖在亞特蘭大按摩院槍擊案發生之前，揭開反亞裔的仇恨。《自由港》（Freeport）於2021年6月開幕，試圖將自由港與NFT市場的精英主義、精英行為和逃稅行為進行比較。EPOCH的所有展覽都是聯展，聯展中的每位藝術家都會為其他人的整體體驗和銷售潛力做出貢獻。對Wu+來說，這種公共主義的商業模式消除了單一作品的銷售。透過購買整個展覽的版次，收藏家們可以在Wu+的環境中享受所有作品，而藝術家們則平分銷售額。

Wu+與藝術家共同策展的信念使他們能夠在以後的展示或未來的作品中，對展覽做部分或全部使用。今年夏季尾，Nathan Shafer將在索爾多特納（Soldotna, Alaska）舉辦工作坊，並介紹展覽的運作方式。他解釋，「新媒體藝術家們在發明東西的同時，也在有條不紊地從事讓一切變更好的工作（文化干擾、現實駭客）。」（本文作者於2022年5月18日採訪Nathan Shafer）這包括研究他們的媒介如何能為所有人帶來更好的效果。

企業資本主義的做法正在毀滅這片土地，而解決問題的言辭卻扼殺了有意義的變革。阿拉斯加有20種語言，涵蓋四個主要語言群體。在Dena'ina，"qeshqa" 指的是一個富有的人，但他的衡量標準是他回饋了多少。處理這些概念的策劃空間為真正的創新提供了基礎，超越了科技資本主義的公關主張。透過這個展覽，EPOCH展示了財富是我們恢復的東西，而不是我們提取的東西。Web3社群必須聽從這個警告。正如Roy Ascott在1993年寫道：「賽博空間不能保持無辜。它是人類價值觀的矩陣。它帶有一種精神上的電荷。在網路文化，構建藝術就是構建現實。」但一個現實不能建立在另一個現實的灰燼上。

Charlotte Kent是一位藝術作家，也是蒙特克萊爾州立大學視覺文化的助理教授。她擁有哲學、文學以及眼科出版的背景，為視覺藝術和數位文化帶來一種跨學科的方法，目前的研究重點是荒謬主義。她是《布魯克林鐵路》的特約編輯，並為學術同儕評審期刊和國際雜誌撰稿。

編註1：災難性色情（disaster porn）：當媒體將恐怖或悲慘的畫面24小時循環播放，不斷地將它們灌輸到你的腦海中，然後將所描述的事件稱為「難以言喻的悲劇」。很多時候，災難性色情被用來尋求財務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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