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格蘭遇見的烏克蘭人

張少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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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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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愛丁堡有很多侍應和家庭打掃空缺,只要肯做,找工作不難。她在烏克蘭是醫院會計,她丈夫是耳鼻喉專科醫生——她的眼神忽地黯淡下來。
愛丁堡Edinburgh Waverley Train Station外面

她一雙大大的深褐色眼珠子和緊緊抿著的嘴仍歷歷在目。

十一月初在愛丁堡一酒店餐廳自助用餐,她見我打開玻璃樽飲品時有點狼狽,連忙趨前:「讓我來。」她的英文發音清楚顯示,她不是本地人,她的樣子也不是。

拿飲品食品時,若我略顯手忙腳亂,她立即上前幫助。我很少遇上這般主動殷勤的英國人,遂看她的名牌。

「我由烏克蘭來。」啊。何時來?「兩年多前」。啊,那場赤裸裸的侵略,普京想重拾蘇聯/俄羅斯帝國版圖的大夢,不可饒恕的惡魔。二零二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是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一千日。《經濟學人》估計,多達十萬烏克蘭士兵死亡,四十萬烏克蘭士兵負傷作戰聯合國統計,逾一萬二千平民被殺,當中包括六百多名兒童,另逾二萬六千人受傷。一千萬烏克蘭人逃離家園,其中六百萬逃離至其他歐洲國家,餘下四百萬在烏克蘭國內流徙。

跟她說,酒店接待處有位男服務員好像也是烏克蘭名字,他很好,我們有五件重行李,我左臂受傷,外子難以一個人拿兩大個行李箱,我幫不上什麼忙,他瞥見,連忙請纓提行李;其餘一位男接待員像看不見,毫無反應,繼續他的工作。

她露出甜甜一笑:「他是我丈夫。」

愛丁堡十一月初清晨六時許

他們原來的家在烏克蘭東部,位於俄羅斯佔領區,一家人幾經辛苦,很迂迴才來到英國。他們在英國無人無物,沒有個人贊助人申請簽證,而蘇格蘭容許烏克蘭難民列蘇格蘭政府為贊助人申請簽證入英國國境,於是一家在愛丁堡落腳。

他們有兩個女兒,一個讀初中,一個讀小學,日常由一同來英的外祖母照顧,起初因不大懂英語,很懷念故鄉的同學、朋友,但畢竟是孩子,很快適應下來。「給你看我兩個女兒的模樣。」她們大笑的合照是她手機牆紙,給她動力。

她說愛丁堡有很多侍應和家庭打掃空缺,只要肯做,找工作不難。但她在烏克蘭是醫院會計,她丈夫是耳鼻喉專科醫生——她的眼神忽地黯淡下來。

「很多香港人的境況和你們相似。」她沒怎麼留意香港,於是我跟她說不少香港人看了電影”Winter on Fire”有共感;二零一九年香港社會運動、二零二零年有國安法,數以十萬計香港人逃難,大多來了英國,蘇格蘭也有人。

「很多是專業人士:醫生、護士、教師、會計、科技人、保險、廣告、設計、經理……各種專業人才。他們是中產,來英國後因資格不即刻獲承認,建立新生活又需時,很多由低做起,在貨倉、超市工作,他們的財政雖較你們寬裕,但受到的自尊和自信考驗一樣很大。」

我凝神看著她道:「有些經濟能力平平,也要捱。然而,他們一步一步慢慢來,有些生活開始上軌道。」

「你們不孤單。最重要是你們一家人在一起。」

我希望我的聲音能傳遞我希望給她的力量。「很多香港人和烏克蘭人、和你們夫婦一樣,請告訴你的丈夫。」想起被逼離散香港人的故事,我說著說著,感到我的聲音有些抖震,鼻子開始不受控,酸起來。

她定睛望著我,兩唇愈抿愈緊,深褐色眼珠子閃過數種情緒。「多謝你。」

在外的香港人,如遇上烏克蘭人,請和他們打氣,彼此都需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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