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只有女人的家:当她孤独时

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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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老人,不再是一个笑眯眯的童话符号,反差极大的形象被捕捉时合二为一,构成一个完整的人。我们的外婆,她快乐时从不独自吃饭,孤独时用一扇门将悲伤隐藏。
Peter Davis

最近常到外婆家去,每天早上骑车穿过森林,就看到高地上金灿灿的一片天,从茂密葱郁的草丛中升起,豁然开朗。于是一路前往外婆家的心情也格外晴朗,暗自感觉是生活里较为重要的部分。

其实也有一个契机,是因为外公住院了,外婆一个人很寂寞,最近风湿痛又发作,家里人轮流去照顾她,给她做饭,陪她说说话。

但那天以后,我时不时就想到外婆,她一个人在家寂寞吗,不知道是不是痛到晚上睡不着,有没有好好吃饭,会不会太担心外公。这两年她的腿脚愈发不好了,听阿川说,从前还能出门买菜、逛街买衣服,但现在基本就不下楼走动了,就连在家里站久了都不行。

那天和外婆分别,她目送我们离开,一直站在门口不肯回,我说外婆你快去睡午觉吧。她的眉毛紧了紧,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像是在对着更遥远的东西说话:是哦,不去睡要做什么呢,现在哪里也去不了。听起来很悲伤,很陌生,那不是一个寻常的可以被轻易辨认的表情,也许它曾经出现过,但因为太过陌生和短促,无法被捕捉,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回终于轮到我,愣着站在门口不肯走了。眼看外婆将门合上,我突然感到一阵后悔,想要那扇门重新打开,就像我来的时候那样,她喜笑颜开地打开那扇门,脸上的表情是我见过无数遍、很容易辨认的期待。但就在此刻,隔着一扇门,却封住了一颗我们都来不及反应的失落的心。

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老人,好像不再是一个笑眯眯的童话般的符号,两种反差极大的形象在被捕捉到的时候终于合二为一,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我们的外婆,一个可以拥有快乐,但同样也会产生悲伤的人。当她孤独时,她知道如何用一扇门来将悲伤隐藏。

在此之前我们或许忽略了,我们以为自己好像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想方设法,勤勤恳恳,一定要给她幸福——自信到连"快乐"都跨过了。我们就是觉得可以给她幸福,儿女成家立业,子孙长大成人,只要我们好好生活,她就一定会因此得到幸福。但那其实是作为"外婆"的幸福,可以想象这么多年她也一直都是这样说的,但我想除此之外,她还是会有自己的悲伤和烦恼,她会有自己的想法。

比如她眼前最大的烦恼,就是外公住院了,她一个人在家,虽然有儿女和孙辈常来照顾作伴,但始终还是无法慰藉她寂寞的感情。别忘了,这么多年来陪伴她最多的,始终还是她的伴侣,他们也许很少这样分开,尤其是在晚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一起。

我想象外婆会有很多话要说,所以希望自己能花一些时间多陪陪她。但现在想起来,感觉如果是外公在身边,也许她就不需要说那么多话了,因为她的内心是平静的,不会像现在这样忧虑,不会有这样说不完的话。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交谈,或许一颗心会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另一颗心,并不一定通过言语,就像多年来习惯的那样。

骑车回来的路上,我们经过红绿灯,又再次进入森林,眼看草地上的金光已经不见了,天空变得干净、湛蓝,道路两边的夹竹桃,因为丰沛的雨水,细长枝条已经蹿得比旁边的灌木还要高,只是一朵花也不开,只有低矮的紫薇树悄悄打了花苞,等再见的时候已经是满树粉紫,比晚霞还要灿烂。

就是这样的沿途,我坐在电动车的后座说起外婆,想起她孤苦的一双眼,不自觉眼眶湿润,于是再也说不下去。

后来阿川笑着安慰道,我的外婆,你哭什么呢。我想了一下,告诉他,我觉得感情并不是靠时间积累,而是靠想象力。

我的感情是由想象力构成的,对于我来说,外婆同我提起的那些过往,她倾诉的那些苦痛,我好像亲眼见过,或一并经历了。她伤心我也伤心,于是才会去想什么能使她快乐,正是这种意愿驱使我,哪怕我的感情最初只是模仿,如此不断运转,到这里也会变成真的。


(一)妈妈的名字

(二)捡菌时节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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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la来自边疆地区的年轻人。现居东京,委托请联系: https://portaly.cc/philo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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