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週記．五三

從小到大都跟著老爸到同一家理髮。理髮師傅是一對夫妻，那時的鄰居倆人都是教師，後來雙雙成了校長，加上爸媽，有好長一段時間一直以為只要夫妻都會是同行。

曾孫出生以後，理髮店就只開每週五六日，老闆說，陪陪老顧客聊天，閒時動動手也免得變痴呆。慣常的下午慣常的短暫招呼，慣常的上點油之後一把推子理整頭，修容的時候操作剃刀的手穩健細膩依舊，那掌腕上卻有阡陌縱橫。

「眼睛閉著，不然泡泡會跑進去。」

是因為向來都沒有張開眼嗎。隨口問起，老闆今年八十歲了。居然。還是因為老爸仙遊之後，原本兩三禮拜見面的週期變長，所以老闆臉上的時間變快了。就像鬼滅之刃的最後決戰，鬼王無慘被施了老化藥，忘情激戰之際，行動漸緩，皓髮未復，等意會過來已老了九千歲。對比角色那無窮無盡的生命力，九千年還是叫人吃驚，但最吃驚的，並非發現自己會老，而是發現自己，居然，已經老了。關於這點，無論與天地齊壽或來日屈指可數，不同的生命尺度倒是相去無幾。

回想是何時發現爸媽老了，又是何時發現自己也老了呢。從無視烈陽暴雨哪裡好玩哪裡衝，如今挑剔冷熱厭乾嫌濕，出門幾步就開始想念臥鋪。曾經崇拜火箭衛星超跑潛艇，現在真心覺得其實空調和電梯是最好的發明。幸好還能跑步，用一些位移調校身體的刻度，遶行探望那些持續的與缺席的，遭遇那些此刻，發現那些錯過。就像理髮店的師傅與顧客們，大家其實是去彼此探望，用長短顏色交相確認存在。相較之下痠痛啊喘啊渾身濕黏的汗，好像也沒什麼了。

眼睛張開，讓時間流進來吧。

20240421的跑步週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