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的杂诗 (2020年4月—10月)
这一年的许多时刻都漫长煎熬,但站在十二月回望,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在这种时候写诗,有点像上岸的落水狗甩干身体。
希望明年会好起来,大家都是。
女演员 4/8/2020
妈妈喜欢的东西或人不多
随年岁有减少的趋势
但每三年左右
妈妈会开始追踪
她最喜爱的女演员孙俪
孙俪演过好多戏
且好像不会变老
这是妈妈说的
妈妈还说过
小时候她又瘦,又灵
对数字和赚钱极度敏感
如果家里有条件
她会去学体操,或者商科
总之不是研究水蒸气、画图纸
然后在做饭的间隙
刷刷孙俪的剧
妈妈看她演——
上海卖房子的都市丽人
民国受人爱戴的女实业家
旧时代漂亮的舞蹈演员
其实这些剧里她干差不多的事
活着、被爱
且由于是主角
永远相对自由
鸟儿飞 5/7/2020
鸟儿飞飞,鸟儿飞
太阳落山
头低垂
鸟儿飞飞,鸟儿飞
乌云打湿
红玫瑰
鸟儿飞飞,鸟儿飞
都是二十五六岁
鸟儿飞,鸟儿飞
你的船靠岸
我的船在水
信 9/1/2020
亲爱的移民官:
您好,我替父母写信
请求顺延签证半年
父,五十六岁,中国人
母,五十三岁,中国人
各执护照一本,户口本一本
入境证明如下,出生证明丢失
现滞留贵国已逾半年
维系婚姻已逾三十年
不会英语,虽然学过
曾经能用英语念睡前故事
大侦探福尔摩斯等
更爱用中文讲故事
背大西瓜夜爬山华山等
二人可算正直善良
甚至老实巴交
十八岁以前,只会种地、读书
及过年时捡哑炮把玩
故而今日处境
绝非故意滞留逾期
至于他们为何要来,又为何要走
那是另外的故事:
涉及鄙人在下我,二人独女
离家已近十年
辗转寄居于此,原因按下不表
但绝非散播病毒、担任间谍,或窃取机密
天天工作,年年纳税,遵纪守法
父母年初过来,本为庆祝春节
谁知一周后家乡变天
一个月惨象横生
三个月世界遭殃
父母本无事
走在街上却总有
向人道歉之意
机票难买,您也许知道
几千到一万元每张不等
父母积蓄尚可承担
但时至今日仍未选中正确航班
幸运儿不多,所以不是他们
写信至此,您当已知悉所需信息
若今日有一秒好兴致,二人的故事
还可以再说多一句——
二十五岁左右,日出前的华山顶
他们发现连夜背上山的西瓜
没熟
兔子先生 11/6/2020
亲爱的兔子先生
第一次见,你的眼睛还没这么红
那时候你还天真,没学会
用一副无辜的神情抬头看人
亲爱的亲爱的兔子先生
我总想看你穿浅蓝色衬衫
看你的袖口松松挽起
挡住有点害羞的小臂
那该是你身上较柔软的地方之一
人人都说你可爱
不经常笑却总是很和气
不经常哭却有点忧郁
不经常聊天,但说话时特别认真
不经常拥抱,但怀抱永远温暖
没人见过兔子打湿的样子
你的绒毛轻盈又清洁
应该和雨天八字不合
兔子先生,说了有谁会信
我却只在雨天见过你
那天雨很小
在江边织成一场棉花白雾
比我兜里的奶糖还白
我哆嗦着走在正维修的天桥底下
加快步子路过一滩污水
而你跑得累了
恰好停在污水中央
你隔着雾抬头,看我
你的红眼睛还没有
传说中的那么红
你的神情也并不无辜
一秒之内我有点想抱你
又有点怕脏了衣服
你就眨了眨眼,跑走了
此后的两百九十八个雨天
我兜里的奶糖变成了
纸条、卫生巾、手机、名片
亲爱的兔子先生
我路过同一架天桥三百六十七次
你却再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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