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你們安好

今年和往年一樣，每年的清明節，身為六堆客家人的我們都會提早去「掛紙」(客家話的掃墓)，根據老爸說法，通常會在慶祝完伯公(土地公的客家話)生日後就可以掃墓了。今年則訂在三月十九日到三月二十六日。我們分兩邊掃墓，十九日我、老爸和伯父、伯母一起去別鄉的靈骨塔祭拜阿公和阿婆（奶奶的客家話）、二十六日則是老爸、老媽和伯父一起去本鄉的靈骨塔祭拜阿太(客家話的曾祖父母)。

當然在奶奶還活著的以前，掛紙並沒有那麼麻煩，還要兩邊跑。早在公墓還沒被拆掉準備改建成私人美術館時，小時候的我都是和家人一起去公墓祭拜阿公、阿太、還有阿太的爸媽、還有另一個更遠的祖先，總之在我印象中，總共會拜到三座墳墓。

我小時候可是非常期待「掛紙」，因為可以看到同宗族的人一起來掃墓，那種感覺就跟過年一樣又熱鬧又溫馨，同宗族的大家從各地相聚在一起飲水思源、慎終追遠、聊天打屁。

大家身上都留著同祖先的血液，有些人則選擇到外地工作、有些人則留在自己的家鄉，不管怎樣，每逢過年和掛紙這兩大重要的日子，他們都會回來。

說到為什麼要稱為「掛紙」，老爸曾跟我說：「如果那年有閏月，要在墳土上放上十三個紙錢，平常只要放十二個紙錢。墓碑上還會貼紅紙，就像我們家過年時，會在門窗外貼紅紙一樣。」至於為什麼呢？老爸說他也不知道，只知道祖先流傳下來的習俗。而且我們同時會祭拜先人外，還會祭拜后土，當時爺爺的墳墓旁邊就有一個小小的后土神位，拜完後則會放鞭炮。

但，隨著時間慢慢流逝，奶奶上了天堂後，基於環保不能在土葬了，我們幫她在外鄉的靈骨塔園區找了一個靠窗的位子，讓她好好在那安眠。後來的後來某一天，鄉公所發文公墓要拆掉改建美術館了，和村民們討論好幾次，最後鄉公所蓋了公辦的鄉立生命紀念園區，老爸把阿太和阿太的父母親族放在那邊；而阿公就搬到阿婆隔壁，一起好好彼此照顧。

這樣也好，畢竟阿公很年輕就過世了，獨自留下阿婆一個人帶大六個孩子，這下子，他們終於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有時候，去靈骨塔祭拜阿公、阿婆時，我都在想，他們在上面過得好嗎？幸福嗎？畢竟，在世時，受到太多痛苦的折磨──忍受心愛的人離別、忍受孤獨、忍受一個人承受所有的事物、忍受病魔的侵襲、忍受一切的一切......

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他們兩個明明是善良老實人，為什麼老天爺從不給他們過上美好幸福的人生，為什麼要這麼早就帶走爺爺？為什麼奶奶吃了這麼多的苦，不讓她好好在睡夢中過世，而是在醫院過世？我知道這一切的為什麼從來不會得到解答，但我也不想達到解答，我只是想抒發心情。

有時候，活著比死著還要痛苦，因為活著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曾經在奶奶過世沒多久那幾年，她入過我的夢兩三次，讓我知道她很幸福、很開心，我也告訴過老爸，讓他放心，因為我唯一看過老爸哭是在奶奶的喪禮上。有人記得你是一件幸福的事，在看《可可夜總會》（Coco），我很喜歡那首歌《Remember Me》，讓我想起奶奶、想起過世的表姊、想起過世的國小朋友、想起好多好多離開的人......

因為他們曾經在我們的生命中帶來歡笑、喜悅、難過、憤怒；於是，我們懷念他們、記得他們，讓他們住在我們心中，這樣他們永遠就不會消失了，掃墓只是一種儀式和習俗，不管是從墳墓到靈骨塔、甚至因疫情關係採取線上掃墓，從土葬到火葬、海葬、樹葬、花葬；只要我們還記得他們就好了，願他們安好；也讓我們好好珍惜身邊還活著的親人朋友。

如果，哪一天，我也離開這世界，我也希望自己的文字，也曾經感動過他人，也曾深深烙印在他人心中。就好像，看到收音機時，我總想起奶奶常躺在床上聽收音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