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泽:随机出现的寂寥不夜城

kissku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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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02-2025/01/05 日本金泽游记

当我翻看相册,回顾自己的旅行经历时,我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就像这些照片一样,是由无数个瞬间组成的。而这些瞬间他们之间并非相互依存,而是独立地存在着。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对与自己的人生也是同样的感受,过往人生中的每一个阶段都好像是独立分开存在的,他们并不能够组成一种遵循时间顺序的线性叙述,我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它们就这么独立地存在着。现在的我并没有经历我的过去,也无法触及我的未来,我只是如此存在于现在的每一个瞬间。如此一来,并不是这些照片保存了我的过去,而是这些照片成为了无数个不同的我的存在。“我”这一概念被完全地碎片化了,不同的我散落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做着完全不同的事情,成为一种超越时空概念的存在。而当我回看这些照片时,它们并不需要起到一个保存记忆的作用,毕竟人并不能够完美无缺地记住每一个瞬间。相较于记忆,它们更像是给现在的我打开了一道逃脱当下生活的缝隙,进行一个从点到点的转移,并且在这种体验之中产生新的叙事。

于是我决定开始回顾曾经的旅游经历,翻看当时拍下的照片,视频,以及零零散散在聊天记录或者是微博上记录下来的文字,将它们拼凑到一起,写下一些游记,赋予这些瞬间以更为立体的意义。

1. 昭和咖啡店,文豪咖啡店,与倒闭的烟店

在我推开这扇咖啡店的门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我即将进入一个怎样的空间,正如当我抵达金泽的时候我不知道即将开启一段怎样的旅程一样。

谷歌地图上大家对于这件店的评价都会提到他们的猫,不是那种宠物咖啡店里被要求接客的猫,而是店主饲养的、会穿梭在喝咖啡的客人之间的自由猫咪。自然而然的,在我的想象之中,即便这不会是一个宽敞的空间,但也会是一个能够放下几张小桌的地方。但推开门看到的却是一个L形的木制吧台,刚好折角处正对着门,一对情侣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而我与朋友刚好可以在此落座。

吧台边大约有五个座位,折角的左侧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男子,中年男人的面前放着一个纸盒,年轻男子正在阅读一本书;右侧坐着一个年轻女子,面前摆着一台古老的松下电脑,手边还有一个笔记本。吧台与墙壁之间十分狭窄,堪堪得以放下椅子,坐下之后,身后几乎没有供另外一人通过的空间。墙边堆积着一些旧物,最上面放着几本鸟山明的漫画,从翻弄的痕迹来看也有些许年头。吧台里的空间倒是比外面略大一些,但也没有多宽敞,只供一个老奶奶活动。奶奶目测八十多岁,一边跟右侧的女子聊天,一边为我们清空桌面。

事实上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碰到老奶奶经营的店面。三年前,在位于濑户内海的小豆岛旅游的时候,我们也去过一家年近90的奶奶经营的一家烤肉店。当时我们比开店时间稍微早到了一些,在门口等待的时候,老奶奶慢慢悠悠地开着车过来,倒车入库的时候得心应手,动作之灵敏根本不像是九旬老人。在日本,像这样的老年经营者并不少见。尤其是像这家咖啡店一样,从昭和时期经营到现在的店,我之前在《东京八平米》里也读到过,迎着现代化的潮流屹立着,在大大小小的摩登都市里面框出一小块独立的空间,在推开门的瞬间穿梭回古老的时代。

我们点了两杯咖啡,奶奶慢悠悠地为我们用开水壶煮咖啡。吧台里面的柜台上不止陈列着各种咖啡豆,还有各种酒类,柜子上甚至还放着两包七星,原来私底下老奶奶是烟酒都来的。从进店开始,我便觉得坐在最左边的中年男人有些诡异,似乎一直在打量我们;他的面前放着一个纸箱,他不停地用眼神示意我们看向纸箱里,原来是店里的猫咪在里面睡觉,他甚至把猫咪呼噜着翻了个身,让他正面对着我们。尽管这一切似乎都是他的好意,但仍旧有些奇怪。店主奶奶告诉坐在右侧的女生,最左边的男人是她的儿子,至于为什么他只是像一个客人一样坐在吧台边,我们无从得知。

除了咖啡之外,店主奶奶还给我们了一些小零食,多为巧克力,应该是为了中和咖啡的苦味;还有一盒明信片,明信片的图案基本上都是画的水果与花草,周围写着一些简短的词语,我猜测可能是奶奶或者是家人画的。从去年开始日本的邮费涨价,明信片已经要110日元才可以寄出,而这些明信片上还仍旧写着85日元,尚未对现实世界的变化作出应对,就像这家店本身一样。

当然,这也并不是一个完全孤立于现实世界的空间。坐在右侧的女生与我们分享了一本本地杂志,上面登着描写这家店的文章,其中着重介绍了本店的两只看板猫,慕名而来的客人并不在少数。除此之外,店主奶奶还给店里的客人们分了mister donuts的甜甜圈,说是她儿子,也就是坐在最左侧的中年男人的一些心意。在这样复古的昭和咖啡店里出现连锁甜品店的食品,又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将这个空间拉回了现代:我们并非存在于一段孤立的时空;相反,属于过去和现在的一切都在这里得以融合。

我想,这家店的存在一定有许多本地的常客的支撑。或许他们会在午休之后过来小憩,又或者在傍晚时分来点一杯酒,素不相识的人们会在一起讨论关于这家店,或者是这座城市里发生的一切,建立起联系;同时,也会有像我们这样的外来者,但我们早已不具备打破现有平衡的力量。

我们在此获得短暂的休憩,在咖啡喝完之后,带着明信片离开了,金泽之旅也就此拉开序幕。

金泽这座城市给我的感觉也像这座咖啡馆一样,似乎被割裂成不同的空间,而这些空间并不以时间为唯一划分标准。一切都错综交杂在一起,但即便身处其中,也能够感受到深深的割裂感。

我们所居住的酒店在金泽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抵达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天空里阴云密布,衬得这条街倒是显得有些冷清。一下公交车,我们便看到有一台香烟的自动贩卖机,里面刚好有朋友想买的牌子,但摁下了按键后并没有任何反应,我们才看到旁边拉下的卷闸门上贴着一张告示,说这家世界のタバコ店已经在2024/02/06永久停业了。距离这个时间已经有将近一年之久,但不论是这个店面,还是店面门口摆放着的香烟自动贩卖机,都没有任何改变,就好像时间的流逝只是日历纸的无意义交替,而对于这家店,或者是这个空间来说,已经永久地静止在了去年二月的一天。

但这座城市的时间又并非是完全静止的。

第二天,我们同样地想要找一家咖啡店歇会儿,在谷歌地图上看到了一家名叫文豪咖啡馆的地方,在一家商场的地下一层,我们抵达之后却完全看不出任何所谓的文豪的痕迹(假如店的角落里读书的秃头大叔能够算得上一片剪影的话)。开放式的空间与任何一间在商场里会见到的星巴克所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摆放商品的地方摆放着的是无人问津的书。而这家店里的饮品却像是所有的连锁家庭餐厅里提供的饮品一样,看起来是一杯杯加满了色素的水,而我们点的咖啡尝起来比水还要寡淡无味,即便是便利店里140日元的咖啡也比他们的600日元的咖啡要好喝。

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这个咖啡店的存在,似乎只是打着文豪之类的复古旗号出现在商场里的现代咖啡厅罢了,吸引着毫不知情的游客,和一些带着小孩在商场里打发时间的家庭。这些店交纵错杂,杂糅进同一条街里,形成一道无法驱散开的迷雾,笼罩在这座街区的上空。

2. 只在傍晚出现的乌鸦

对于日本人来说,初詣是每年新年的定例,来到神社里为新的一年祈福。通常这个时候,神社门口会排起长长的队伍,有的甚至会拐过好几个街区。昭和咖啡店的旁边便是一座神社,队伍不长,甚至只用爬上阶梯即可参拜。

当我把几枚硬币扔进去之后,我感到一种无从言说的窘迫感:我并不知道我对于这新的一年有怎么样的期许。这不是近期头一次如此觉得。就在一周之前,在东京的一家和尚经营的酒吧里,朋友告诉我敲钟后应该许下自己的愿望,我却愣了好几秒不知道应该有什么需要向神明祈求的愿望,只能匆匆地默念一句,希望万事顺意。

万事顺意。一句并未蕴含任何意义的话语,像是一个贪婪的人对着给予许愿机会的神灯说出all dreams come true,又像是迫于许愿要求所说出的无奈之语,承载了太多重量的愿望反倒变得轻飘飘,失去了愿望的祈福变成氢气球升到空中,无影无踪。我想起米兰昆德拉,如果把一切的意义都如此消解,那么我们的人生是会变得空洞,还是会变得更加轻盈?

参拜结束之后,朋友跟我说他刚才没有许下任何愿望,大脑一片空白,就这么拜了几下走了。我说我也是,我想不出我到底要说什么,愿望太多,又或者是没有愿望。我们一时兴起地走进来,却没有留下任何愿望,如果我是需要处理这些凡人的公务的神明,比起赋予一切以沉重意义的忠实信徒,我应该会喜欢像这样只是走走过场的参拜者吧?

尾山神社的后面便是金泽城的入口。对于金泽的历史,我所知甚少,我并不知道金泽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跟随游客从入口往里走,整个空间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庭院,在土丘上秀出几条林荫小道,供人参观;随着修建完善的楼梯高低起伏,到达平台上可以远眺远方连绵的雪山。整个地方并不是很大,绕一圈走下来也不过二十来分钟,站在平台上的时候刚好赶上了日落,能够看到夕阳照在远处的雪山上熠熠生辉。

但过不了多久,便开始下雨,我们的伞忘在了酒店,也没有人戴了帽子,只能硬着头皮踩着松软的泥巴跟着其他人往前走。随着雨势的加大,跟我们走同一条路的人纷纷打起了伞,只剩我们俩狼狈地淋雨,甚至雨水溅到我的裙子上留下了一圈泥点。伴随着雨点落在树叶上稀稀疏疏的声音的还有乌鸦的叫声,绵延不绝,在这座小山丘的上坡织出了一道巨大的网,将我们笼罩在其中。

作为一个天生怕鸟的人,乌鸦的叫声对于我来说无异于恐怖的钟声,仿佛它们随时都会俯冲下来将我带走。我只能加快脚步,试图逃离这一片黑暗的雨幕。然而,当我们最终走出金泽城,来到它山脚下的平地之时,这里却有成千上百只乌鸦,停泊在每一棵树、每一根电线、每一个建筑物的栏杆上,就连公寓楼的顶楼,也站满了一排排的乌鸦。我感到头皮发麻,满脑子都是希区柯克的群鸟里的场景,仿佛下一秒所有的乌鸦都会跟随着一个神秘的信号而冲向街头上的每一个人,又或者是撞到玻璃上,试图用血肉之躯撼动钢筋水泥。

我想起我曾经在镰仓的海边,看着老鹰跟乌鸦盘旋在海滩的上空,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在海滩上的人,在他们拿出食物的那一刻俯身冲下来收获自己的猎物。而在金泽,没有其他的鸟类,只有乌鸦,偶尔会在路边看到形单影只的麻雀,但远不及乌鸦的数量之多。当晚他们便出现在了我的梦里,在一片公寓前的空地上,无数的乌鸦盘旋在上空,地面上是受到它们攻击的其他鸟类的尸体,像一场雨一样,不停地从天而降,砸到地面上变成模糊不清的一团。

然而第二天出门,在同一条街上行走,乌鸦却不见了。仿佛昨天目睹的场景只是我的幻觉,又或者金泽的时空也这样被乌鸦所分割开了吗?只有在傍晚的时候才能够看到成群的乌鸦停歇在每一个角落,而不论是下午,又或者是晚上,它们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好像傍晚只是它们聚集起来的神秘时间点,它们在略微高于人类的地方,注视着人群日复一日的城市活动,进行着一场神秘而宏大的仪式。

尽管在许多文化里,乌鸦被看作是不祥的象征,但在日本文化里,乌鸦是保护交通安全并且为人们指明道路的神明,如此浩浩荡荡一大群的乌鸦出现在金泽,似乎在象征着这是一座被庇佑的城市。每当我在傍晚路过金泽城前的这一大片空地的时候,我只能想到,这是天选的群鸟拍摄地,以及,我没有许下很复杂的愿望,应该不会引来乌鸦的报复吧?

3.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凡人有喜》

我有十足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些只在傍晚出没的乌鸦,在日落时分化成了无数穿着同样黑色羽绒服的人,像游魂一样徘徊在这条金泽城最繁忙的街上。

第一天晚上,我与朋友饥肠辘辘,只想随便走进一家店可以毫无负担地大口吃肉。但我们屡屡碰壁,或许是新年第二天的缘故,路过好几家评分不错的铁板烧或者是烤肉店,都说预约已满,不能立马入座;又或者是空着肚子在街上走了十几分钟,走到之后发现店家在新年休假,根本没有营业。我们兜兜转转好大一圈回到了酒店所在的主街上,在被不知道第几家店拒绝之后,我们随便走进了一家烤肉店,听到店员说请跟我来的时候,甚至觉得这家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第三天晚上,同样的事情发生了,想吃的两家店,全部都预约满席,甚至不允许walk-in,饿到无语的我们随机走进了一家烤肉店,坐下来之后才发现这个店的ipad跟菜单怎么都这么眼熟,原来跟第一天的那家烤肉店是连锁店。原本只是无语,这下就只想笑。

六点十三分,我们烤上第一盘肉,随意地按下了相机快门,便开始狼吞虎咽;六点三十分,我们已经吃完了。除去等待肉来的时间,我们真正进食的时间少于十五分钟,这基本上是本次旅行吃饭的基调,没有人知道一切都为什么会如此这般发生。在下一家居酒屋里,我们也已同样的速度吃饭,在我们吃完并去结账的期间,坐在隔壁的日本女生大概只咬了两口放在她盘子里面的鸡蛋卷。

在我们晚些时候第二次出门的时候,街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成群的年轻人,浑身上下冒着热气与酒气,在寒冷的冬夜里喧哗与嬉闹。这条街上有一个类似于涩谷的十字路口,行人与车的红绿灯是完全分开的,所以每次都要等上将近五分钟才能够过。当然,金泽的人潮是比不上涩谷的路口,但因为站在原地等待的时间很长,搭讪与拉客的人也层出不穷,我合理地怀疑他们的工作就是在这条路口上穿来穿去,像游戏里的NPC一样,试图假装与每一个看起来像是在寻觅店家的路人擦肩而过,并触发对话:我们店里有座位哦。

除了居酒屋的拉客之外,还有一些风俗店的拉客。半夜下楼去便利店买水的时候,路过酒店隔壁的营业所,便有两个穿着黑衣服的男的直接拦住了我们前面的一组男的,看起来像是美国街头的drugdealer,但拜托,谁都看得出来你们不过是要去找キャバ嬢。我们无语,只能加快脚步绕过他们回到酒店。

酒店,是我们此次旅程最关键的地点,是我们将其作用发挥到极致的空间。

我们在金泽待了四天三晚,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买了两天的早饭,最后一天的早饭被订满了,只能遗憾错过。早餐的时间是七点到九点半,我们连续两天八点起床,下楼在buffet里把自己吃到快要吐出来之后,又上楼睡觉了。

这是一个怎样荒谬的空间?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不管是吃到快吐出来的早饭,还是一进入酒店就会开始播放的重庆卫视相亲节目,又或者是深夜一两点的时候,电视里传来的重庆话、我和朋友各自的多邻国里的西语和法语,这三种语言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

相亲节目的好看之处在于,电视台总能够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群奇怪的人,在镜头前也毫不收敛地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并觉得自己是绝对的正义。大部分都是二十代的单身男女,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着对方刨根问底:工作是什么,收入多少,有房没,有车没;男的都想找贤惠顾家的,女的都想找老实有钱的,都急着在二十岁的开端匆匆地决定人生的终盘。作为一个热爱偷听的人,在任何一家咖啡馆或者居酒屋里坐下,我都能随时随地地听到隔壁桌的年轻人在讨论同样的话题:恋爱,约会软件,结婚,不出意外的,毫无创意。曾经有一次在新宿的一家咖喱店,隔壁桌坐着一个新加坡男的,一直在用十足自满的语气讲述他的人生经历,听了两句就能发现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生是他的date,于是他从他的服役讲到大学再讲到KPMG,并不知道或者说并不在乎坐在隔壁的陌生人直接阅读完了他的人生简历。似乎这个世界上不再存在于另外一种关系性,人与人之间只能够构架出最为浅薄的联系,一个人的自我只剩下展示出来的商品属性,好在一场关于人生的交易之中掌握可以获胜的筹码。电视上,现实里,在重庆,在金泽,每个人都在表演同一出戏,拥有一张放大自我的千篇一律的脸。

当然,提出奇葩要求的总是男的。在我们短暂的两天高强度观影之中,形形色色的男的只让人发笑。摄影与剪辑的诱导暂且抛开不谈,这些男的属于是不可理喻,不论是带着母亲去相亲并时时刻刻与母亲十指相扣,还是编造出一个自己的股东身份但实际上只是去该公司面了个试,当然还有各种站起来的猪,又或者是怕女嘉宾特地赶过来骗他一顿饭钱的,又或者是脾气失控的。有时候会怀疑节目组是不是恨这些女嘉宾,跟这些男的见一面都应该有trigger warning。或许有一部分是为了节目效果夸大的,但结合一些真实的dating经历来看,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凡人有喜。

4. 异地的购物欲与随机追逐的夕阳

在本次旅行之中,我花了不少钱购物:一双耐克,纯粹的天时地利人和的购物行为;一台中古胶片机,纯粹的冲动购物;险些购入一条APC牛仔裤,在被消费主义驱使得发疯之前,理智将我从悬崖上拉了回来。

我原本以为金泽会比东京冷不少,所以穿了一双最厚的鞋来,马丁博士,基本上约等于每天往脚上加十斤重量负重前行;因为是四天的旅行,且冬天的衣服太厚,一个登机箱会被轻而易举地塞满,所以我没有带另外的鞋。第一天晚上回到酒店,我已经感觉我的双脚不属于我了,我没有办法想象再穿着它多走三天,我可能会残废。第二天路过United Arrows的时候,我看到一双我之前就看中的耐克鞋在打折,不出十分钟我便买了并返回酒店换上,这是一次天时地利人和的购物。当然,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干这种事。一年之前,在台湾旅游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只带了一双厚底鞋和一双马丁博士的皮鞋,下场就是我路过商场去买了一双teva的凉鞋,并从头到尾都没有再把带来的两双鞋拿出过行李箱。

当然,这是本人的陋习。或许我在刻意制造一些生活或者是旅游之中的荒谬瞬间,以至于我可以对此发笑ーー搞不好这是一种喜剧天赋。

买完耐克鞋的下午,金泽下了一场巨大的冰雹,球状的冰雹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的场景算得上壮观,与此同时也让我有点怀念被留在酒店的靴子:真的还是冷的。

胶片相机,这纯粹是一次冲动购物。起因也只是路过了一家旧相机店,朋友说想买一个一次性的胶片相机,我说我也要,便走进了店里。走进店里之后,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不可抗力开始推动我问老板有没有什么推荐的胶片相机(作为参考,我平时只用手机拍照,有一台单反但从来觉得太重了甚至放在了国内老家)。老板向我介绍了几款轻便的,但最终以我身上没有足够的现金而告终。这一切本来应该终止于此,但或许全宇宙的力量都在推动我买一台胶片机,于是第二天的傍晚,我取了钱,回到店里,买了一台Olympus。

朋友的理论是,人在旅游的时候就会想要买一些自己平时不会买的东西,作为一种纪念,以后每每看到这个物品的时候,就能够回想起这一段旅程。我说没错,买纪念品这个行为应该不局限于在纪念品商店里面陈列着的お土産,而应该扩展到整个城市空间,存在于这个空间里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纪念品,不论是随机遇到的一家老相机店,还是商场里看到的一直想买的鞋。当然,也可以是别的,比如一颗没什么特别的石头,或者是一段反复听到的音乐,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可以将一段旅程在大脑里加工成一段独一无二的,永不会上映的电影。

而在我制作的这部电影里,必不可少的是追随着夕阳的过程中偶遇的风景。

这次旅行中的天气并不算太好,有突如其来的雨也有毫无预兆的冰雹,本以为三天的天气都会是阴雨绵绵,第三天的时候却意外的有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我跟朋友并没有做任何计划,只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十分随意地决定自己前进的方向,遇到了阻碍便随意地转弯。回想起来,我们在东京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夜晚,骑着共享单车,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直行,遇到十字路口就往绿灯的方向前进,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地在夏夜晚风的轻抚之中,悠闲地踩单车。有一次,骑到一半,下起了雨,路边也没有暂时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于是我们只能够硬着头皮迎着雨往随便哪个方向骑车,雨并不算太大,但是加上自行车的速度,也足以让人视线模糊。最后在路边停下来的时候,我们淋得浑身透湿,但却还是止不住地狂笑。任何正常人在半夜看到街上这样的人都会觉得他们是疯子,但回想起这些瞬间,我仍旧感受到自由。

在金泽,我们决定跟着太阳的方向前进。时间是下午三四点,冬天的日落时间早得不可思议,基本上不到五点天就全黑了。抱着一种与太阳赛跑的心态,我们加快了脚步。穿梭过几个不同的街道,我们拐了个弯来到一座桥上,桥下是缓缓流淌的溪流,溪边有一大片芦苇荡,而远处的天空上有厚厚的云层和粉色的夕阳,夕阳下还有不知名的雪山在闪烁着光芒。有一瞬间,冬日温和的阳光都有些晃眼了:当你加快脚步追寻的东西就这样放置在广阔的空间里,你可以用双眼尽情地享受这一刻的美景,我想在这一刻真正得到的是无可替代的幸福感受。

我无法解释人类对于落日的迷恋。如果要从无数个我的存在之中总结出一个共通的主题,那么一定是对于夕阳的追求。手机相册里少说也有上千张落日的照片,无论是海边,山上,还是在东京的公寓里。太阳漫长的生命里会重复无数次日落,而人类短暂的生命又能够完整地观看几次夕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永恒与一日。

当我坐在东京的公寓里,看着二月底的夕阳,写下这篇游记的结尾时,我想这一瞬间的意义在于:我存在。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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