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的Left Behind
Port Talbot是一個英國小市鎮,位於Swansea Bay 的東面,距離威爾斯的著名沿海城市Swansea 僅有十三公里。全鎭只有三萬多人,鎭內大部人的生計都來自鋼鐵廠Port Talbot Steelworks - Tata Steel。 Tata Steel 鋼鐵廠是印度的跨國企業,同時也是全威爾斯最大的僱主,一九六零年單是在Port Talbot 就有一萬八千人在Tata Steel 工作,佔全鎮總人口的一半,那是英國造鋼業最繁盛的年代。兩個座落在鎭中心的超級大溶爐,曾經不分晝夜地噴出黑煙。
時移世易,Tata Steel 在環保的大趨勢下要減炭減排,每年炭排放費用高達八千萬鎊。Tata Steel 為了減低營運成本,買下造鐵技術先進的Corus造鐵公司,希望合拼之後帶來新景象,可惜此埸商業聯婚又令Tata Steel 債台高築。屋漏兼逢連夜雨就是如此,內傷未見好轉,外面環境又突變,環球鋼鐵市場受中國的廉價鋼鐵傾鎖影響,生意大副下降,同時脫歐令Tata Steel 輸出鋼鐵到歐盟國時要付出口稅,及入境歐盟國時又會被海關拖延,變相增加成本,影響生意。目前Tata Steel 每日蝕一千五百萬鎊,廠房工人只剩下二千五百人。
據悉英國政府為了帶來綠色未來及創造就業,補貼Tata Steel五億英鎊,目標是在五年內把熔爐改為電爐,期望將來會為小鎭帶來五萬個就業機會。轉型過程中所有溶爐會被關閉, 廠房只處理外來輸入的鋼板,預計大規模工人會被遣散。 Port Talbot 是工黨票倉, 工黨選舉獲勝後,工人曾寄望工黨能為他們跟造鐵廠談判,希望廠方逐步滅爐, 減低失業問題。 最後工黨只能為工人爭取一個比較好的賠償方案。
Port Talbot 可以算是一個倫敦以外的英國問題。牛津大學經濟學教授Sir Paul Collier 專門研究經濟發展,最近著作了一本書名 “Left Behind: A New Economic for Neglected Places” 就正正探討為何富裕的國家會有貧窮城市,Sir Collier 認為市場主導的資本主義,令各地方的經濟競爭能力嚴重失衡,導致一種社會經濟極端化。英國的權力主要集中在倫敦,政冶經濟決策在倫敦,是全國心臟,因此外來投資偏多選址倫敦,倫敦的經濟引擎也較多元化, 有金融,地產,媒體產業,教育,商品零售,旅遊等。 由於多元經濟,脫歐對倫敦的衝擊較小。
相反其他城市如書中提及的South Yorkshire 或最近頻上新聞的Port Talbot 就是被left behind 的例子。 Port Talbot 的鋼鐵生產是單一產業,令整個城市「成也龬鐵,敗也鋼鐵」。 鋼鐵生意好的時候,全民就業,小鎭經濟增長,但鋼鐵生意差,且需要閉門轉型時,整個小鎮會變成全民失業,經濟蕭條,曾經的鋼鐵專才為了生計也不得不離開Port Talbot 另尋出路。轉型的五年間,預料整個市鎮會變得枯萎,貧窮由此而生,時間一久更變成跨代貧窮,影響下一代人的社會上流能力。
據說Port Talbot 的故事只是冰山一角,英國有很多類似Port Talbot 的故事,由發展走到窮困,然後絕望。當年脫歐表決時,除了倫敦大力支持挺歐,越偏離倫敦及越貧窮的地方,越傾向脫歐。有專家說此乃地方對倫敦的反叛性。貧窮對富有的反抗性,倫敦越挺歐,他們就越反歐,可惜這些地方對發展的認知程度低,殊不知道脫歐反而令自己更窮困, 不同地方合併的窮困就令英國更難翻身。
綠色未來是一個前瞻性的國家方向,龐大的工業補貼也合情合理。不過問題就像風水佬批命,說你六十歲會發達,但現時才四十歲,中年失業,又怎樣捱過此二十年?政府說以電爐產鋼的轉型技術,五年後會為小鎭帶來更好的空氣, 提供五萬就業,此五年間小鎭的人又如何生存呢?
Port Talbot 的地方大臣說會積極創造就業,令地方經濟多元化,多方面支持本土商業,在商場設立資訊站提供就業平台並作就業輔導等。這些承諾除了最後一樣是可以實現外,其他幾項實在談可容易, 在全球經濟下行的大環境中,要在資源單一的地方引入投資是天方夜譚,可能正因如此,工黨的票倉在工人手,財長Rachel Reeves一月訪華,應該是為投資英國工業進行推銷。成不成事就言之尚早,不過直覺Rachel Reeves 一行人不是習近平等人的對手, 恐怕被人吃掉也不自知。
Sir Collier在 “Left Behind”的書中更說英國很多決策權都在議會,而再深入些其實所有撥款批核權都在UK Treasury,而UK Treasury 都是一個五十人的極度精英小圈子, 他們大都是出身於相同背景,中學唸私校,大學不是牛津便是劍橋。他們的生活經驗,人生經驗高高在上,當運用倫敦思維來決策倫敦以外的事,往往都是一敗塗地。 曼城的HS2列車規劃如是,Port Talbot 的命運亦如是。 Sir Collier 提出一個民主社會應對選民負責,而不是對Treasury 負責。 UK Treasury 往往提出的方案是為帳目好看而做,並不是國家長遠方案。
英國經濟迷途多年也彷彿由此起。書中除了提出問題外,也提供解決方案。Sir Collier 說權力應放下,向地方層面延伸,由熟悉地方的人解決地方的事,因為事必關已,地方的人的解決方法會比倫敦的決策者更全面。
無獨有偶2024年的諾貝爾經濟學得獎者是Daron Acemoglu, Simon Johnson 和 James A. Robinson, 他們合著的書 “Why Nation Fails” 得到高度表揚。書中的分析及結論跟Sir Paul Collier 的 “Left Behind” 大同小異, 都是分析為何地理國度相近的國家,經濟發展能有巨大不同,有些富裕,有些貧窮。例如美國及墨西哥,結論就是制度之分,當一個國家的制度能包容廣泛的社會群體,令更多的群體能參與經濟及政治的決策, 社會越能達至公平,地區教育,經濟競爭能力,及創新也會由此提升。 相反當制度是越掠奪性,權力財富只集中在少數人手中,大多數人被排斥時, 社會不公,經濟停滯也由此而生。 西方世界如美國及英國等,雖有良好的制度基礎,但近代很多決策制度,越趨權力集中,令地方權力失衡,利益錯配影響世界經濟。
諾貝爾奬以Alfred Nobel 命名,他是𠎀出的瑞典化學家,工程師,發明家及商人。臨終時把巨大財富捐獻並成立諾貝爾獎,希望藉此令對世界有貢獻的學者獲得認同,而諾貝爾獎得獎者的硏究項目,通常都對當代世界有一定啟示。
這次的經濟學奬落在”Why Nation Fails”, 是對西方世界一度暮鼓晨鐘。要扭轉負債,重拾光輝,首先要在決策上提高包容性,引入多元聲音,防止權力集中。
假如在民主社會,凡間有凡間說,上不達天庭,下不達地府,跟在不能說的世界又有何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