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家庭故事 D3：失去時才最想得到

我好像從沒有過「逃離家園」的念頭。我愛生我養我的家，更愛我現在自己建立起的家。考大學的時候，我想離家越遠越好；假期時，我想外出遠行，這都不算是「逃離」，至少我內心不那麼認為。家是我的依靠。

父母相繼病故時，雖然已經長大成人了的我突然覺得天塌了，那個依靠沒有了。老家的房子現在還在，姐姐也還在，但是那個家永遠不在了，我想，那是我最想回到家人身邊的時刻。

我想回到父母膝下，聽他們講他們的故事，虽然最後總要變成對我的說教；我想回到和姐姐打架被責罰的日子，即使再委屈我也願意；我想回到那炎熱的三伏夜，一家人躺在露台的竹床上目瞪那紋絲不動的樹影，有蟲子咬也願意；我想回到那些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可是，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我的父親先母親倒下，雖然大家一直以為他身體很棒。我那時在北京讀書，接到姐姐的電話，第二天就買了車票回家了。去醫院看了病床上失去意識的父親，他身裹醫院白色的薄被，顯得那麼瘦小。見了醫生後，得知父親的病情已經無法逆轉，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失去就再也無法擁有的殘酷。曾心懷壯志揮斥方遒的我，面對病倒的父親和以淚洗面的母親，覺得自己是那麼的渺小、無力。父親臥床數載後走了，接著母親身體也每況愈下，三年後撒手人寰。

現在回想那些年，我幾乎找不到更多的記憶。除了父母一天天更加衰老、遲鈍和萎靡的畫面，我想不起自己還幹了些什麼，認識了什麼人。也許遠在他鄉的我，心裡只是塞滿了內疚、沮喪、畏懼和牽掛，別的什麼都沒裝下了。

母親去世時，我也沒有能夠回家給她送葬。那是我深愛我的母親，但是我不記得為什麼我沒有回去了，完全記不起來了。天是徹底塌了，失去就再也無法擁有了。那應該是我最想回家的時候，可是家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