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兩首——清明節，寫給武漢

二月进行曲

没有樱花雨

没有没有暖气的恒久的冬天

没有开会散会

没有口罩，白大褂

没有睁大眼睛的研究生

主任副主任教导主任

没有试验台

没有黑板，黑夜

灯下赶作业的生物课代表

没有西北风

没有迎风跑步

没有呼吸机

甚至没有呼吸了

没有医者仁心

没有爱不爱

后悔不后悔

没有皮肤和嘴唇

星星和眼睛

没有勇气也没有懦弱

没有572路公交车

路过的小学生

没有血染的红领巾挂在胸前

没有人替她撑伞

因为没有天是下雨天

没有人听雨

因为没有雨出声了

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沉默

没有沉默，甚至没有谎言

没有明白，不明白

没有灿烂的过去

平凡的未来

没有天伦之乐

或彻骨之恨

这个世界存在过

现在没有了

2.8.2020 凌晨，李醫生病逝后一天，初稿

4.3.2020 改

我的高中英語老師

我的高中英語老師

教我們的時候二十歲出頭

她有個意為“純潔”的名字

深深的酒窩和明亮眼睛

第一次來學校

被保安認成遲到的學生

從此她都穿帶一點跟的鞋

她訓人時可愛，哭时才嚇人

她的鼻頭會變大，大眼睛變紅

滿溢的委屈讓最調皮的學生

也只敢背手，低頭，沉默

她帶我們朗讀課文

批改無我數個試卷末尾

寫給虛構外國友人的虛構信件：

你好，既然你要來武漢玩

讓我給你介紹一下我的家鄉：

It’s a beautiful city in central China.

The most famous snack here

is hot dry noodles. In the Spring

we have cherry blossoms; in the

Winter it rarely snows. Summer

is the cruelest but best season,

offering the heat you’ve probably

never experienced in your life.

她大概會批：推薦得不錯，高級詞彙少了！

我大概會回：蟬用英文怎麼說？

我們畢業那年她有了個可愛的女兒

她用班上兩個同學的名字

給女兒取了中文和英文名

她的朋友圈開始頻繁地出現小姑娘

那漂亮的笑臉，跟她好像好像

她帶著她遊山玩水

“給大家分享祖國的大好河山”

畢業後的學生一律成了好學生

我們點讚評論，然後翻過

也開玩笑地猜想

她女兒不乖的時候，大概格外不乖

因為平時愛笑的小孩

哭起來才最難搞定

而就在昨天，二零二零年除夕夜

我的可愛的高中英語老師

發了多年來第一條無關女兒，無關高考

也無關幸福的朋友圈

她說：全國都在慶祝新年

但有人聽到武漢人的哭聲麼？

下面的視頻里

是我們記得的南方冬夜

醫生坐在椅子上崩潰、哭罵

用我們熟悉的方言

這一次沒有人點讚

就像回到十七歲的課堂上

我們變成沒做作業的頑劣學生

面對這久違的哭泣

她散落在天涯海角的學生們

小心翼翼地對著屏幕

在回復欄反復挑選表情和文字

卻感覺無論用哪一個

都是最錯的答案

1.25.2020 初稿

4.3.2020 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