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藥 / 小川未明》

一

某個仲夏的晚上，有三個孩子聚集在村裡最大的樹下談天。和正午的炎熱相反，夜晚十分涼爽宜人，拂面而來的清風更是叫人心曠神怡。

在夕陽餘暉的照耀下，朦朧的緋色雲彩於林間流連忘返，最終依然敵不過完全消逝的命運。隨著黑夜染上了深沼般濃重的墨色，浩瀚的蒼穹愈發顯出繁星點點的勝景。

「快開始今天的故事時間吧！」乙迫不及待地催促著說。

「今天輪到丙了。」甲也滿心期待道。

三個少年同為村裡國小的學生，由於年齡相仿，他們總是玩在一起，所以感情相當要好。

這天夏夜，少年們聚在櫟樹下，訴說自己聽聞過的奇聞軼事。

此刻，櫟樹的葉子在風中婆娑作響，聲音迴盪在宛如漆黑玻璃的夜空中。三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須臾，乙向丙開口道：「快說些什麼吧。」

三人中年紀最小的丙眺望著天空思索著。忽然，在眾人隱約聽到了從遙遠北方的海上傳來汽笛聲後，他們的思緒便隨之飄渺遠去。

「那麼我要開始囉。」丙靜下心說道。那雙伶俐又如葡萄般黑亮的，惹人憐愛的眼睛裡，蘊藏著璀璨繁星。

「嗯嗯！我們洗耳恭聽。」甲和乙回應道。

於是丙娓娓道來。

中國古代有一位皇帝。他在平定天下之後，建造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就此過起奢侈浮華的人生。不管什麼事都必須按照他的心情來主導，想要什麼奇珍異寶都有人雙手奉上。可是他無論如何都渴望得到的是——長生不死。在世上活幾千年，甚至幾萬年。

但身處在光是成為百歲人瑞都很不容易的時代，這樣的念頭簡直是異想天開，參悟了這一點的皇帝為此鬱悶不己。

就在此時，他找來巫女，請教如何才能達到長生不死的境界。於是在聽取皇帝的困擾後，能力高超的巫女施展了秘傳法術，藉由虔誠地向天神大人尋求答案，從而得知了以下訊息：抵海之彼岸，于東行，有一國。其北方有山，名為金峰仙。頂峰之處，置有岩之羽觴，朝天而立，吸盡千萬年之日月精華，滿盈星露之水。如飲之，可得長生，是為世間難求——不死之藥。

巫女將上述內容如實稟報給了皇帝。

二

「你說的金峰仙，該不會是那座山吧？」乙像是發現新大陸，手指著遠方層巒疊嶂的山丘，興致勃勃地追問丙。

丙答道：「 是啊，死去的爺爺是這麼說的沒錯。」

「這個故事也是從你爺爺那裡聽到的嗎？」甲也興趣盎然地加入了對話。

「對啊。」

丙繼續講述著他的故事。

皇帝召集了文武百官，希望從中找出適合搜尋靈藥的人選。然而群臣面面相覷，誰也不願主動接下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任務。就在這全場寂然的氛圍中，「就讓老夫前往，為陛下盡忠吧！」一位老臣站了出來，堅毅地說道。

朕的麾下竟有如此忠義之人……皇帝不禁暗自讚嘆。

他望向老臣，叮囑道：「此事就交由愛卿了——遠渡東洋，前往孤島上的金峰仙山，將不死藥帶回，朕期待你的表現。」

老臣謹奉天子之命，退出殿內。在向妻子、宗族及友人們告別後，他乘著船，譜寫起東方之旅的序章。

那個時候還沒有動力驅動的蒸汽船，所以船隻僅能依靠風力隨波逐流，不分日夜地朝東方飄去。當夜空中星羅棋佈，睿智的老臣便根據星位來判別船隻的位置；而白天的時候就從太陽升起的方向為基準，辨別東西南北。

除此之外陪伴老臣的，只有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

有些時候，小船會因風而被迫偏離原來的方向；有些時候，碧波滾滾的海面會化身兇猛的巨獸，造成船隻傾覆的危機。

終於，好幾個月過去了，孤身一人的老臣在飛濺的浪花間看見了尋覓已久的島嶼，疲乏的心靈也因喜悅再次振作了起來。

他登上了比他想像中更加廣袤的島嶼後，立刻就向島上的住民們探聽著金峰仙山所坐落的地點。然而，沒人知道那座山位居何處。

年代久遠的從前，這一帶區域人跡罕至，道路也尚未開通。老臣耗費了好幾年的時光走訪這個未知的國度。

而皇天不負苦心人，老臣在跋涉千里後總算得到了金峰仙山的消息，並且不畏艱難地登上了山。



「年老的臣子，是怎麼攀登上那樣高聳的山的呢？」甲感到不可思議地問丙。

乙幫腔道：「對啊！據說那座山還沒人爬上去過喔！」

「之前不是有探險隊挑戰登頂，結果不幸失足墜死的事件嗎？所以，是不可能爬上去的吧！」甲愈說愈激動。

「可是，『老臣費盡千辛萬苦登上了山峰』，爺爺是這樣跟我說的……」丙不甘心地反駁道。

「是嗎？那老臣之後怎麼樣了？」聽得津津有味的乙和甲開口問道。

接著，丙延續著之前的段落侃侃而談。

登上頂峰的老臣，果然瞧見了天然的石製杯盞裡頭，盈溢著晶瑩剔透的清水。他將其小心翼翼地注入了隨身攜帶的酒壺後，便想著早日回國向皇帝獻上這來之不易的寶水，如釋重負地下了山。

他抵達海岸，每天觀望著是否有其他行經的船隻。但遺憾的是，一艘船都沒有到來。

之後，可憐的老臣就在日復一日地眺望海面的日子裡，染上了疾病，繼而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抱憾而終。

三

「在那之後呢？」甲向丙問道。

丙望著璀璨的星空，答覆：「至此，故事已經說完了喔。」

乙跟著補充：「既然老臣死掉了，無法長生的皇帝陛下也會駕崩囉。」

「那是當然，皇帝陛下還沒來得及飲下不死藥，也會衰老而死吧。」丙對答著。

「大臣的腦袋真不靈光。要是他自己先喝下藥水，再把剩餘的裝進酒壺裡帶給皇帝，那麼兩個人都能長生不死了。」乙嘲笑著大臣的愚忠。

「但……要是比皇帝搶先一步飲下不死藥，也許會被當作不忠的象徵。」甲也提出他的看法。

三位少年坐在櫟樹下，凝視著國境西南方的金峰仙，針對孤高的山嶺間，不死的泉水是否還存在的問題，你一言我一句地辯論著。

群星閃耀的夜幕中，高聳的山嵐黑魆魆地，如不近人情的守衛般佇立在地表。嶺上，一顆金色的星皎皎地散發出夢幻的光芒。

三個孩子想起了奶奶和母親經常掛在嘴邊的，玄之又玄的話語：每夜從天而降的燭火、以及人間奉獻給山神的蠟燭，會在天地間遨遊。

「神明大人真的存在嗎？」丙抑制不住嘆息地喃喃道。

「那不科學。」乙複述著學校老師的話。

「老師為什麼確信沒有呢？」甲對乙所說的話抱有疑問。

「無論如何我都相信著喔，不然，會是誰創造了星星、山巒、整個地球，還有人類呢？」丙淚眼矇矓地注視著閃爍的星。

晚風吹過，櫟樹沙沙作響。

「那麼，是誰創造了我們這樣的人類呢？」丙顫抖的聲音彷彿宣洩般吶喊著。

三名少年陷入沉思，「真不可思議啊……」僅能說出這樣的話語。

北國的夏夜已然墮入沉眠。

—————完—————

※ 我是粉紅泡泡水，本文中文翻譯內容僅作為個人學習使用，如有錯誤歡迎交流指正。

原文來源：青空文庫／不死の薬／小川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