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詞彙：餘裕

9 小时前

悠閒，是生活第一要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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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個穿石榴裙並將兩根食指戳進酒窩的男人，咕啾。呆呆地笑，以至於在別人眼中的他看起來笨笨的，而他安於別人的解讀，不試圖解釋。他犯下太多錯誤，以至於不砍掉重練都覺得可惜，可惜了大段可以直接捨棄的生命，像是拋擲夜裡電影院打烊高度及腰的大袋爆米花到垃圾子母車那樣，好像很好吃，卡滋卡滋，一口接一口，卻又很錯誤，很罪惡，很自業自得，可以奢侈地丟棄又理所當然。於是都丟棄，他全都丟棄。幾年前，他曾經想著把剩餘的自己向雇主兜售，拎著兩張從便利商店彩色列印的履歷走出店門口，他想到他的折疊傘忘在門口地上，但行動緩慢的佝僂老頭擋住他，他讓他先走，又讓進店的銀行小姐先過，一個灰夾克灰髮先生看到他擋路，說，沒看過這麼古意的人，然後也走了。關於他從小到大聽過不下百次的「古意」，似是他無法擺脫的宿命，那麼，讓宿命追不上他吧，他想。那麼，履歷和雨傘帶一個走就好，另一個就留下。他這才拾起他的傘，兩張A4履歷就放在地上。他曾經很痛苦，就想哭。因為忙碌，因為窮。直到他把時間空下來，直到他放棄追趕on time，停下來看天上的星星反而讓他的時間多了起來。你怎麼能活得那麼痛苦？坐在兔藏咖啡的椅子上，我和他分坐桌子兩端，我問他。你要超越什麼？我問他。怎麼會活得那麼痛苦？他曾經每天夜晚問自己，他告訴我，他曾經不叫做穿石榴裙並將食指戳進酒窩的男人，他是連菸屁股也要用力吸到熄滅的男人，他是拉麵店打烊前一刻鐘才踏進店門用餐的男人，他是上班打卡永遠都能抓準整點前三十秒才打卡的男人。他很無助，深夜裡當他自問為何將自己活得那麼痛苦的時候他會想到倉鼠跑滾輪，而他就是那隻倉鼠，而且沒有別人，正是他自己讓自己跨上滾輪賣命奔跑的，對美好生活的嚮往竟驅使著他夜復一夜地壓榨自己，他感到荒謬，所以當灰髮先生說他古意，當販賣自己的時間以換取沒有時間看星星，他終於不想要繼續古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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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石榴裙並將兩根食指戳進酒窩的男人曾經一有多餘的錢就拿去買書，他說他是生命的賭徒，所有的賭注全往身上押。因為他發現買電子書比紙本書便宜，發現LINE POINTS和OPEN POINTS點數都可以在博客來直接折抵現金，於是生活消費所獲得的折扣金正好拿去折抵買書的錢。關於藝術創作，他極為喜愛Rick Rubin的The Creative Act: A Way of Being，裡面提到創作是闡述你看到的世界而非在觀點之中衡量哪一個更正確，創作無關乎商業，在於展現你自己。關於小說，他讀許恩恩成為的人，讀陳思宏六十七隻穿山甲，讀林敬峰山獸與雜魚，這樣就得獎了嗎？他讀不懂，想了想，他覺得自己盲從與虛榮，儘管如此，他又陸陸續續讀了好多書。他認定無法下筆有如神必定是因為沒有讀書破萬卷，所以沒有通透的理解和下筆的篤定。在痛苦與混沌之中，他終於沈澱下來。在冬季的第一個大陸冷氣團來襲的夜晚，他往一座寬闊的雙跨拱橋上走，那座橋橫跨大漢溪，連接了兩個老街區，他在橋的正中央張開雙臂，迎接來自河口的冷風。那時冷風很強勁，風中的沙子弄痛了他的一隻眼睛，他想到新橋戀人患有眼疾的女主角，於是他也裹著外套跟著躺下來，蜷曲在突出的葉子造型椅子的彎折處，他想起近期讀的另一本書：Chris Anderson所寫的慷慨的感染力Infectious Generosity: The Ultimate Idea Worth Spreading。從他的理論延伸，這個時代理當是最好的時代，因為網路，所有的行為，也包括思想，都會因網路帶來的乘數效應而有數以百計以至萬計的影響力，那麼不管是惡或是善的念頭都有機會因爲網路擴散到全世界。要是善業得善果的理論為真，那麼這會是有巨大福報的世界。將近午夜，一列抬著神明的隊伍經過，每個抬轎的人都穿著亮黃色的道服，神明也要散步的吧。關於創造，他想起他那循規蹈矩恪守家族教條的父親，每天下班最大的娛樂就是打開政論節目，搭配一包盛香珍小魚乾花生，將他珍貴的水晶玻璃威士忌杯用綠牌約翰走路斟兩公分高，除此之外，他父親上班時的午餐總吃前一晚的剩飯，少許剩菜，一塊滷豆乾以及醃蘿蔔乾。但他對穿石榴裙並將兩根食指戳進酒窩的男人是何等寬容與支持，要補習英文？牛皮紙薪資袋拿去吧。想學皮革染製課程？他父親牙一咬，從桌子抽屜最裡面掏出一只舊襪子裡面用橡皮筋綑的一疊紙鈔。拿去吧，他父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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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石榴裙並將兩根食指戳進酒窩的男人表示，這時我們需要置入業配，那正是我和他所在的咖啡廳。那裏緊鄰大馬路，車輛往來川流不息，轟隆隆的車潮卻和店內的靜謐形成對比，恰似一處供人自由來去的綠洲，天才適所之地。它是一間由他朋友開的咖啡廳，叫做兔藏咖啡Rabbit Burrow，那是在基隆路三段115號，台大男生宿舍，長興街口附近。營業時間周二到周六的下午二時到十時，而且尚有塔羅占卜服務，塔羅老師時間詳見兔藏咖啡官方Instagram。你可以為了闆娘巧手沖泡的甘醇咖啡而來，為了闆娘好朋朋的手寫菜單而來，這裡總有限定的驚喜甜點，也可以為了店裡收藏量豐富的塔羅牌而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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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石榴裙並將兩根食指戳進酒窩的男人告訴我，日子要越過越好，越過越好才是對的，如果越過越混亂，越走越艱難，就不對。他明白不要害怕再度走進未知，走入荒煙漫草與黑夜。但若是越過越荒唐與艱難，那麼在荒煙蔓草之中你手上提的燈大約是沒拿好。透過經驗習得，他知道時間比金錢更加寶貴，而有限的注意力又比時間更珍貴，他終於知道，努力是惡，得想辦法在生活中偷懶才是首要之事。在生活中偷懶不只是字面意義的偷懶，是獲得思考的認知頻寬，獲得長期主義的眼光，而這和注意力緊緊相扣，一旦在生活裡總被一些事情追著跑，就做不出長期決策。他可不曾看過尿急找廁所的人一邊構思偉大的畫作要如何進行，那是不可能的。每天工作被電話、Deadline和下屬追得團團轉的日子，是很難想到更遠的未來如何才是他真正渴望的藍圖。只有當緊迫的事項都被排開，才有餘裕思考長遠利益。餘裕！餘裕！餘裕！時間的餘裕，金錢的餘裕，關係的餘裕，最後才造就心理的餘裕。他說，是隧道效應，一種使你不愉快的，壓迫的狀態，沒有空閒，進入隧道的人所有的精神都用於要擺脫隧道的黑暗。新天堂樂園的OST，三小時長的電影，莫利克奈只用了兩條旋律，其中一條還是他兒子寫的，僅僅是兩條旋律的變奏，就配完了整部電影，卻能給觀眾胸臆滿盈回味無窮地讚嘆，這是因為他給觀眾在音樂上保留了很多空白，讓他們有餘裕去回味，去感受，當重複聽到相同的曲調的時候，觀眾彷彿又跟著多多回到他經歷過的往事。不能把時間賣給追趕金錢和物質生活，而有時間還不夠，擁有清醒放鬆的空白，能放開經濟壓力，人際壓力地認知頻寬寬裕一段時間，才是每天的珍寶。說著，他從他麻布斜挎背袋裡掏出一瓶綠牌約翰走路，斟酒兩公分高，倒在剛喝完的玻璃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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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下心不再繼續古意的穿石榴裙並將兩根食指戳進酒窩的男人，給自己拿了張矮凳，坐到店外磨石子台階上，咕啾。我問他為什麼會穿石榴裙，還有為什麼總要伸出兩根食指戳酒窩，說咕啾。他說，恭喜闆娘的店開幕滿一年，恭喜。幾年前，當他拋下那兩張原先要面試時帶上的彩色履歷，他想起那位永遠省吃儉用保留各種寬裕給他兒子的父親，他突然懂得父親始終欠缺的行動。成年之後不曾哭過的他眼眶依舊乾澀，儘管他以為自己要落淚了，於是他回家，找到衣櫥角落被衣物棉被壓住的塑膠箱，拿出他畢業製作時親手設計縫製的石榴裙，還有慶幸保留著的石榴裙服裝定稿。他走了趟布料行買足布料，跟好閨蜜學妹借學生證，溜進學校教室，石榴裙，再做十套。穿石榴裙，天天穿。他要告訴人們，這個時代男人都穿石榴裙的，男人都穿。他原以為生活在都市是個惡夢，一個永無休止的惡夢，於是痛苦也必須變得可愛起來。他原以為必須趁著天氣好的夜晚才能穿石榴裙出門，在河堤外的公園轉圈，蹲下來，搔搔臘腸狗的腿，他們就會為了止癢而彎折長長的身軀，倒在他的石榴裙底，但其實不必，噩夢，就留在噩夢裡罷，穿石榴裙並將兩根食指戳進酒窩的男人發誓，再次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已經是在棺材裡的時候，否則連廁所都有看護要跟著，看著他總穿著石榴裙。這時店裡傳來Lisa Ono的Fascinação的音樂，陷在回憶中的穿石榴裙並將兩根食指戳進酒窩的男人這才回過神，聳起的肩膀和咬緊的上下顎方才逐漸放鬆下來，十分鐘後，才再次恢復傻傻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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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石榴裙並將兩根食指戳進酒窩的男人盤點他的這一年，這麼多年來，他已經熟練了過生活的技法，唯一判準是，快樂就繼續，不快樂又與長期目標不一致就不猶豫，砍掉，時間留給自己，活力留給自己，清醒留給自己。一件事情決定做與不做的方法很簡單，問兩個問題：如果明天就死了，我還會去做它嗎？如果五十年後終成一場空地老去，再度坐在兔藏咖啡思考，我還會去做它嗎？如果兩者都是得到肯定的答案，那麼可見得這件事是不害怕失去，不會後悔的。穿石榴裙並將兩根食指戳進酒窩的男人對我說，要相信你有魔法，你本來就有。他手臂張開畫一個大圓朝天空揮去，你有。我說你不是很失敗嗎，你自己都這麼認為的。他說但我現在不這麼想了，穿石榴裙並將食指戳進酒窩的男人說。一如兔藏咖啡的Instagram介紹欄位寫著：We can be here with you. You are not alone. 生活需要留白，而空白的時候，有一個地方可以去。一片自由來去，人生旅途的綠洲，那是兔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