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游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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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朝七十五年秋,朝廷公布了新一年的假期安排,而这个安排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除夕节被安排在了法定节假日之外。

虽然公告诏书中还附带了一句「鼓励各单位结合带薪年休假等制度落实,安排职工在除夕(2月9日)休息。」,但却依然引起了一片哗然之声。这片声音在东西南北激荡,偶尔又窜上被严格管控的评论区,变成「你访问的页面有误,或者该页面不存在」或「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部分搜索结果未予显示」之类的陈词滥调。

但如果你听力还行并且听得仔细,你还是能在这激荡的声音中听到一些东西——一些山呼万岁之外的东西;比如「我操你大爷」、「傻逼」、「脑容量比不上一个知了猴~」……

不管怎样,这是朝廷已经决定了的安排,一点异样的声音不会对大局产生任何妨碍。

于是日子也就这样过了下去。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毕竟就算朝廷安排了那天放假,我可能也需要为那份工资加一两个小时班,可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工作不需要对接客户,也就无需搜索、粘贴、复制、修改名字并发送祝福消息。

年假前两周,我的老板做了个自认为颇为仁慈的决定:除夕放半天假。在宣布这个决定时他还自以为幽默地调侃了我们:「另外半天谁都不许加班!这是命令!哈哈哈。」

没人说「你哈个鸡巴」,毕竟我们还要他给我们发工资。

我们也跟着哈。

坐在电脑前,我的眼睛已经失了焦,因为我的思想已经从紧闭的窗户渗透出来,在浑浊的城市空气中找寻一丝年味。

我呛到了,被电脑反复加热过的暖气和把城市天空漂成灰色的尘霾。

咳嗽,是引爆肺泡的咳嗽,似乎还要把我的眼球挤出眼眶。

而就在眼球被绷紧的肌肉和泪道的气压挤压的同时,一些莫可名状的幻象也正在头脑中生成。我不知道这些幻象来自被不可控力揉搓的神经元,还是直接自脑海中涌现;总之这些幻象出现了,也似乎开始变得具有意义。

那就像是一场半梦半醒的烂醉,像是逻辑缺失的混沌中被斧头一阵无声地嘀哩哐啷,于是宇宙便诞生了,造物主也随之死去。祂死了,身化万物,也把记忆分给了万物。我分到了一点,我造的神也是。严格来说,那些神也并非我所创造;祂们来自我祖先的头脑,是脑波的叠加,是意象集合的交集,是希望或噩梦的具身。

我晕倒了。

我知道我晕倒了,因为我忽然间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感知——咳嗽以及伴随而来的窒息感和肌肉酸痛全都消失不见。我的意识反而变得无比澄明,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就像是被显著增幅过的雨后初霁感或者从未被明确定义过的羽化登仙感。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感觉我已然洞悉了一切,然而我的记忆容量有限,下一瞬间我便又忘记了几乎一切。

但我记得祂,这个被亿万与我类似的半透明体环绕着的巨大的神明或恶魔或上古凶兽。

人们叫祂「夕」或「夕兽」,一个在每年除夕日苏醒但也会被以喧闹和欢乐构成的祭品再次催眠的邪神。祂没有自我意识,也没有目标;祂就像一个条件函数:

if 祭品, then 沉睡;else 破坏

我们便是祂要破坏的对象,是祭品的替代物。

祂的亿万复眼注视着我们的灵魂,汰涤了其中累积的疲倦与怨恨,将我们作为牺牲,纳入身体。

我们成为了神的子集。

我们在城市的里面唤出烈火,焚毁与文明紧密相连的路灯和广告牌。我们是破坏神,向人类索要祭品。

大地在我们的愤怒下颤抖,变成以里氏震级与货币价值度量的灾祸。我们对人命不感兴趣,我们只是享受尖叫。

积累一年的业力 x 依照指数函数 𝑓(x)=eˣ 化为有形的黑雾,以精细结构常数 α 为幸免概率溶解掉每一具罪恶之躯的随机 π 分之一。恐惧让我们愉悦,肉块是一种艺术。

当这一天过去,我们就将再次沉睡,留给幸存人类的记忆就只有在昏黑的天空中睁开的无数双血红色的眼睛。

希望这一次,他们能够记得。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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